沈庭央咬了咬嘴唇,仔细回忆:“我记得……有精细提炼药草的步骤,但那人似乎并未经历过疫病爆发期,因而没办法得出具体方子。”
花重思忖着,沈庭央眼睛明亮,坚定地看着他:“我们可以试,原药方不必做大改动,共计十九味药材对不对?唯一的问题是提炼的过程很耗费药材……”
“无妨,你尽管去做。”花重一手撑伞,一手揽着他腰,在城上低头亲吻他,“无论何时都不放弃。”
沈庭央其实很想哭。
他一直在强撑着假作坚强,他根本接受不了花重染了疫病的事实。
他怕得要死。
可他打起全部精神告诉自己,哪怕万分之一不到的可能,也得站起来,去争取。
沈庭央从来不曾心怀苍生,他只知道,那是他们彼此的余生。
“我们去嘉善堂!”
沈庭央拉着花重匆匆奔下城楼,拉着他在雨里飞奔,跑过空荡荡的城,穿过死气弥漫的阴翳,花重松手让纸伞落在身后,与他紧紧牵着手,像两个追逐落日的孩子,踏过混着石灰的积水。
细雨打湿了他们的眉眼鬓发,沈庭央撑着胸中那口气,他跑得发了狠,誓要从无常残忍的命运手里留下他的花重。
他们到嘉善堂外,沈庭央一把推开药堂高大的朱漆门。
药王菩萨像高高在上,敛目燃香,忙碌的大夫、伙计们神色麻木,已经被生死未卜的无力感兜头浇铸了一身。
人们闻声抬头望向沈庭央和花重,见了花重,脸上才有了丝活人的神情,敬重地向他行礼。
花重抬手:“诸位免礼,关于药方,今日要做些调整。”
人们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疲倦和茫然。
花重轻柔地擦去沈庭央眉眼间的雨水,动作很自然,说不出的眷恋宠爱,细水长流般刻在眼里。
他对众人说:“这位是崇宁王世子,现在起,嘉善堂需听他全权调遣。”
人们望向他身边的白袍少年,少年取下肩头属于花重的外袍,仔细挂在臂弯,镇定地微笑,起先并不说话。
他眼睛澄澈明亮,持续片刻安静中的笑容忽然让人们心静下来,凝神倾听他要说的话。
沈庭央:“城中的大夫和各家药堂的助手,都集中在嘉善堂了,我知道这里还有些人是自愿来帮忙的。”
人们点点头,沈庭央接着道:“侯爷来的短短几天,已经控制住城中疫情扩散程度,我昨晚从城外进来,青州城外无一人感染。城外百姓平安无恙,我们守在城里的人,也要活下去。”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叹息道:“难啊……我们熬的药治不了病。”
沈庭央:“不论我们要做什么,第一条,是决不放弃。”
老大夫抬起眼。
沈庭央:“要改进药方——古方十九味药材,百余年前起从未变动过,它能让未染病的人降低感染可能性,就说明并非无用,问题很可能出在剂量上。据我所知的一位圣手曾言,整套药材中,或许只有一种药的某一成分起到关键作用。”
小伙计有些忐忑:“所以,这可怎么改?”
“某一味药的剂量,能增大的程度有限,所以需要提炼,让提炼后的一滴药汤相当于普通熬制出来的千倍百倍。”
沈庭央走进去,见前后院都架起了锅鼎熬制汤药,所有房间都放置着药材,那十九味药材已被集中送到嘉善堂,余量的确不算多了。
错身的时候,沈庭央拍了那小伙计肩膀一下:“小师父怎么称呼?”
小伙计绷直了身子,恭敬道:“明宣。”
沈庭央似有感慨,笑笑道:“与我一位故人正巧同名。”
沈庭央动作麻利地从柜子里、木架上熟门熟路取出一堆器皿,看样子对药堂的惯例布置熟谙于心。
“明宣小师父,帮个忙。”沈庭央道。
那小伙计跑过去,花重也走过去,在他指点下,三人很快将药堂这堆精细器皿组装起来,成了人们从未见过的复杂模样,琉璃管、瓷盏乃至戥称被连接起来,一环扣一环。
“爹爹的那位友人说提炼药材,要怎么提炼呢?”年幼的沈庭央好奇地趴在沈逐泓膝头。
“唔,这个光说没意思,走。”
沈逐泓雷厉风行,抱起儿子直奔城中药堂,“胡先生,今日叨扰一番。”
小庭央扒着柜台,睁大了眼睛,看父王和一脸无奈的老大夫组装器皿,整个药堂被尊贵的王爷搅得鸡飞狗跳。
沈逐泓抱起儿子,胡老大夫笑着依言点燃一盏精碳小炉,熬煮药材的小锅沸腾起来,蒸腾着水汽,而药汁一滴滴滤出,流往下一环。
“若爹记得没错,那人所说的就是这样。”沈逐泓给沈庭央演示了一遍,“好玩么?”
小庭央点点头,兴奋地搂着爹爹的脖颈:“做大夫原来这么有趣。”
沈逐泓大笑,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每一行都不易,不过我们小王爷若是喜欢,往后也可学学医术,爹给你找师父。”
沈庭央回过神来,自己已安装好最后一道琉璃皿,嘉善堂内的人都在看着他。
“照着这套装置,从这两处点炭炉加热,控制火温,诸位有经验的大夫和小师父想必做得到。而后熬煮药材,器皿要确保洁净。时间紧迫,原药配方暂且不变,只将单种药材替换成提炼液……”沈庭央默了片刻,“送到城北隔离区试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