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足浑于温室殿的门前站住了脚,抬起头来,神色恍惚,匾额之上是高高弯起的檐角,曲曲折折的瓦楞参差着,每一缝隙都填满了皑皑的白雪,她顿有些迷茫了,甚至忘记了昨想过整晚的词词句句。
她方才路过了死沉沉的昭阳殿,王洛问她是否进去看看,她没有回答,长久的驻足之后,不知是因为心急还是心悸,她仓皇地离开了。
也不知这一趟入宫来,是该喜,还是该伤。
“老夫人。”王洛再次唤了她一声:“郎君就在殿里,正等着您呢。”
贵人慕容氏,因难忍丧子之痛,悲痛欲绝,悬梁而死,特恩其母兄入宫。
可足浑回过神来,定定地望着殿门,总算重新迈开了脚。
她为王洛领进来的时候,慕容冲险些认不出她来了。苍苍的白发占了半颗脑袋,面色枯黄而干瘦,她便远远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泪水慢慢盈上了眼眶,明明极力地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听不见她说出来。
她缓缓地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慕容冲愣了愣,说逃避也未免是太过于重视于她,不如说是不屑。他从案前站立起来,从她视线正中一闪而过。
可足浑的手颓然垂了下来。
这或许就叫报应吧,她想。
王洛夹在正中显然习以为常,他并不为难,只是又往前行了一步,站在她的面前,轻声道:“老夫人,请。”
慕容冲坐在窗前摆放的胡床上,手里接过宫人递来的苦药,搁在手里,眼眸垂下去,似乎在等着它凉透下来。
可足浑的动作该称得上是小心,就像是春天爬到树上去捕活鸟的孩子,悄悄地靠近过去,屏着气息,一丝声音都不发出,直到慕容冲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才像是得到了允准,坐到了他的身边去。
“郎君,药得趁热喝。”王洛在一旁站下来,说道。
慕容冲不说话,仍然轻轻摇晃着药碗,并无喝下去的意思。
“以前听你姐姐说……现在看看,确是长高些了。”可足浑尽力地噙着笑,以期说些欢喜的话,却总归还是苦了嘴角,忍着抽泣道:“却怎么……这么瘦了。”
慕容冲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就此停止下来,他顺势地仰起头,将满碗的苦药顺着喝了下去。
“以前在邺城,住在宫里的时候,每天早上,都是母亲亲自为我梳总角。”慕容冲将药碗交给一旁的宫人,轻声说,听来多么委婉的回忆之话,却叫他咀嚼得毫无感情。
“很久以前,好像……就不再梳总角了。”慕容冲继续说:“改到梳发髻,母亲总说我额头前面都是些不听话的茸发,就像马生下来带的胎毛,怎么都梳不起来,进了宫里,在陛下身边伺候,好像一直惯于就这么散着。”
他的眼睛看过来,目光冷冽寒澈,就像是窗户外面层层的冰雪。
“母亲再帮我梳起来吧,说不定到了今日,那些该不听话的,都听话了呢。”
第八十六章 相完
冬日长安,即便到了正午,也鲜少能一睹天公的眉目,仰看,白茫茫一片,细碎的雪沫卷在窣窣的清风之中,从敞开的窗子漏入,落入谁的眼睫之中,迟迟地融为一粒明亮通透的珠子。
慕容冲眨了眨眼,便像是落了一滴泪。
乌发一时脱离了肩稍背末,直如褪去一层皮肉,但觉唇齿发冷。他对向妆镜深深望去一眼,铜黄色的人面,淡漠,甚至毫无生气,他一刻甚至怀疑起来:究竟死了的人是谁呢。
可足浑温热的手掌贴着冰凉的额轻抚而过,一阵由心底而发的颤栗,慕容冲怔了怔,眼眶有些湿润:似乎从不知何时起,自己所能接触到的,不是能够烫死人的灼热,便是自身结冻一般的冰冷。
发髻似乎有了它该有的形状,本以为该能使人显得精神而生气,却意外又瞥见头顶那一簇簇恼人突兀的茸发,慕容冲深深吸了口气,可足浑便也跟着紧张起来。
最后他只是平淡地吐出薄薄一缕烟似的气息。
可足浑如是松懈下来,却骤然听他开口道:“从前在邺城,随兄长狩猎时,有一幢趣事。”
可足浑迟疑片刻,此情此景之下似是万般有趣都使人意兴阑珊,不过终究还是强打着笑意作着愿闻其详的模样,柔声道:“是吗?”
慕容冲点点头,转目看向窗外的雪:“林子深处,一母一子,二鹿并走。”
可足浑屏住了气息,隐在鼻尖有些酸涩意味蔓延开来。
慕容冲像是满意她的反应,唇边勾挂着笑意,接着说道:“兄长一箭射出,正中幼鹿腹背,儿随后出箭,母亲猜怎么着了?”
可足浑从嘴角尝到一丝咸味,吸了吸鼻子,忍着一腔的辛酸答道:“想是得中母鹿?”
慕容冲摇头,声色沉郁下去,他从余光中看到一旁垂首站立的王洛,又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头顶的房梁,那之上像是正正悬垂一条白绸,风虽大,却无法将它掀起来。
“它跑了。”
轻描淡写,不加修饰,可足浑只觉得胸口一阵烙着骨头一般的疼痛,微微地弯下了腰去。
“母亲说,是不是件趣事?”慕容冲的语气重归了轻快,还刻意地持着笑语一般,他回过头来,弯弯的眸子紧盯着她:“兄长一箭射其子,儿随后即发射其母,母鹿未因孩儿之死有半分伤心迟疑,亡命起来,倒不比往日慢多少。”
可足浑甚至有一刻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