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满地灰烬中,怔怔。
云阶正盘腿坐在火堆前,火烧得极旺,一橱的书册只剩怀中几本,其余都化作了乱飞的黑灰,除了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像个玩火的孩童,脸上横竖几道顽皮的灰印。
他不紧不慢地抽出怀中书册往火堆中丢,这些都是韩寂留给他的。
剩最后一册,他撕下了封皮,扉页,开始一张一张得烧。
门口有士兵让道,鞠礼,“大帅。”
杨湛正容亢色,行疾如风,到帐内他扫视二人,声色俱厉,“怎么,军营是胡闹的地方?恣意纵火,重者驱逐流放,凌将军几时变得目无法纪?”
二人仿若无闻,一个看着另一个继续撕书册。
丝丝风入,灰烬卷离地面,悠悠打旋。
杨湛又深看二人一眼才道,语气不容置否,“寂儿留下,凌将军随我走一趟。”
云阶这下把未撕完的书册囫囵丢入火堆,踉踉跄跄站起。
“舅舅…”
韩寂低声跟了句。
却被杨湛一个眼神喝止,看见韩寂眼下的乌青,他又软下语气轻声道,“我会再传你。”
云阶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像个没了人气的游魂跟在杨湛身后。
到了帅帐,未得允许他便瘫坐一旁椅上。
杨湛听见动静回头,见云阶俯在寸方大的茶几上,忙上前连唤几声,却发觉他呼吸均匀,俨然已经睡去。
搭在茶几上的手五指微握,杨湛伏低腰身,看见掌中两个纸团,轻轻一拨纸团相继滚落。
抚平了一看,直可谓心惊肉跳。
他再如何观察揣摩也难想象到,事情竟远非他所定论的这般。
严节将至,万物凋零。
殊不知身边已然岁弊寒凶,雪虐风饕。
晌午后,云阶转醒,舒展了下疲酸的身子,腹中饥肠辘辘,很敏锐地闻到帐内酒香四溢,扭头就看见里帐多了张小桌,摆了一席酒菜。杨湛正坐桌前,面前叠放着两张皱巴巴的纸。
“饿了吧,过来坐。”杨湛欠身,斟满对坐一空酒樽。
云阶又瞥了眼那两张纸,整了整凌乱的发丝,掸掸衣裳,走到桌前入座。
“寂儿要见我,但我想先听你说。”杨湛先下饮一杯,又道,“寂儿的身份,你应该早就知晓。”
云阶回道,“第一次回京的时候。”
“便是那时开始的吧?”杨湛轻叹道,似有无限唏嘘蕴藏胸中。
“算是。”
杨湛举杯示意,云阶也举起酒杯,空中杯身轻碰,二人一同饮尽。
“他强迫于你?”杨湛又问。
云阶默了一会儿,摇头,“不。”
“那你也是有意于他,却为何容许他娶妻?”杨湛笑得温和,如同一个长者疼惜晚辈,语气听起来令人眼眶发酸。
似乎曾几何时有人问过类似的问题。
云阶丝毫不为动容,木然答道,“他是一国之君,责任所在。”
杨湛保持着笑意,若有所思,“小时常听说,会闹腾的孩子有糖吃,我呢,是兄弟当中最安分的一个,所以这领兵征战的苦差只有我来做,一做就是几十年。你呢,是真不想要吧?怕易得之物易失,也怕蜚短流长。你若不那么拘泥于世俗伦常,如今又是另一番境地了。”
云阶有了一丝情绪,“属下…不敢当董贤第二。”
杨湛愣了住,忽然想起初次见云阶时,骨瘦如柴,却眉目清透,现在仔细看来和云遮天是几分相像,但更多是随了那可怜妇人年轻时候吧。若不是生活所迫久经沙场历练出一身凌然傲骨,养尊处优下来也能与那绝色董贤相较。
“你和云遮天,长得不大像。”隔了一会杨湛说道,“你是何时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大概半月前。”
杨湛想了想,蹙起眉有些恼怒,“寂儿做事一向稳妥,因此我鲜少过问,准确来说,我不该过问,毕竟他是君我是臣。你关禁闭那时正逢燕军频繁挑衅,未曾想到他会私令凡生苛待于你。”
“大帅无需自责,怪我,一味地逃避。”
“你后悔了?”
云阶摇了摇头,“要说后悔,我只悔当初为何要从军。”倘若那时不曾突发奇想,他现在应该仍守着破寮房,做着一点微薄的小生意,运气好添个槽糠之妻,每日为半斗米而奔波,如此潦草一生,何不谓之幸哉。
杨湛听完长久地无言。
最后他收起信函,“你要走,我助你一臂之力。他日战场相见,亦不会手下留情。”
而云阶却在这时说话,“两国胶着将近二十载,大帅可觉得疲累?”
突如其来一句话让杨湛发蒙,
而后,云阶昂首挺胸,抱拳击掌,将头一低,声如珠玉掷地,涟漪激荡,“此战非因我而起,愿能由我而终。大帅如肯再信末将一回,末将当誓死还定康天下太平。”
杨湛惊诧得看着他,审视他,不置可否。云阶昏睡前显然没想藏密信,或许还是有意让他看见,说明他意欲将事情和盘托出。而一切明朗之后呢?他过早地下了定论,以为云阶必走无疑。
未得回应,云阶抬起头,眸中万象乾坤,却有阴郁浮动,
“只有一个请求,请大帅放云遮天一条生路。”
「原谅我,密信的内容请自由想象!恕在下无能,实在编不出一套文言文来。」
第36章 第 36 章
三十六
韩寂在帅帐外等了很久。
更深露重。
睫毛头发沾了薄薄一层细密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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