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等着长春抱着绝路逢生的惊喜回看她,说一句我们赶紧走,然后她会发出信号让沈阳和哈尔滨上车,自己到驾驶座上。这辆老爷车足够结实,撞得开日租界的关卡。等回到安全的地方,她再好好训他一顿,让他意识到不小心的危害,不能再一个人乱跑了。
可是她没有等到该有的话。
长春定定地回看她,说:“姐姐,你不该来。”
吉林勉强笑了一下:“你说什么呢?别胡闹了……”
“我是说,”长春声音很轻,听在吉林耳里却振聋发聩,“如果你非要拉我走,我会对付你。”
“……”
吉林低头望着放在长春小臂上的手。手指抽搐似的紧了一紧,松开了。
“你快走,还来得及。”长春又说。
吉林垂下头,面上的表情都消失了。
这时,路口第一辆警车开到了。哈尔滨早就想冲出去,却被沈阳拉回,下一秒警车逼近,数量还在迅速增加。和还在满怀挣扎的哈尔滨不同,沈阳已经从两人举止中猜到了原委。他们那个以为长春是中了日本间谍的埋伏才失踪的假设,被猝然推翻了。
这一刹那沈阳已经放弃,转而思考起退路。不是不想争取,而是无法争取。
第一滴雨脱离云朵,划过直线,跌落在满是尘土的地上。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吉林站在雨里面,默默望着她的弟弟。她教他骑马,教他打猎,教他写字,教他唱歌……虽然不很耀眼,却依然是她引以为豪的家人。而他刚才说,他会对付她。
警车越来越近了。
如果她当机立断,全力抵抗,把枪里每颗子弹都好好利用,加上另两人的策应就还有可能逃出去,尽管带走长春是办不到了。她夺了第一个冲上来的巡警的警棍,一棍敲在他后脑,面对压过来的更多人举起了枪。那枪在抬起的过程中,像是突然一个打滑,脱手砸进地上的水洼。
这个细节,沈阳事后回想,觉得吉林在此处已主动做出了抉择。虽是临时起意,却不是一个意外。
吉林马上被蜂拥而上的巡警制服。长春钻出车,大声喊:“不要伤害她!”
他话音未落,有一束手电筒的光照进两个揪着心旁观的人躲藏的角落。沈阳揪住哈尔滨,拽着他朝东边的海河一路狂奔。河的那边,就是意租界。
哈尔滨机械地跑着,雨水劈头盖脸地打过来,晃得他眼前一片混沌。大雨在路上迅速结成了一个个小水洼,灯光映在水洼里,就多出了一百一千盏的灯光照耀着他们逃去的路。他们的脚步踏碎了灯光,而灯光一等他们过去,又立刻恢复了光芒。
黑暗的夜,闪亮的灯,呼啸的风狂烈的雨,背后被雨声搅得不甚清晰的枪响。
他们在车开不进的巷子里迂回前进。中间他往回瞅了一眼,一颗子弹擦破他的额角,血流了下来,他没感觉到痛。
这时候,他才知道他无法再痛了。他最恐惧的事情,他最不能接受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长春一句解释都没有,就背叛了他们。
齐齐哈尔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再度响起:“你说维持‘活着’并不难,也许,但也有比死亡更难以承受的‘活着’。”
比起一整片领土的丧失,一个人的背叛或许无关痛痒。但哈尔滨知道,往前都是前奏,这才是他的暴风雨的主旋律。一直支撑他的信念在这一刻好像分崩离析,他甚至听到它垮塌的巨响。他现在只是个行尸走肉,被不知道什么人拽着,为不知道什么目标全力奔跑。
冰冷的雨。残酷的世界。不能相信的人。
他迎着扑面的雨,眼眶发红。这是不被人发现的哭泣的好机会,可眼泪是热的,在淋得他透心凉的雨里,要憋出一点热量相当不易。
他终于没有流出一滴泪。
长春走得突然,却没有打乱沈阳他们的计划,只是比预定早了一天启程。
北平和天津都来车站送他们。令沈阳惊喜的是西安也来了,还说了好些劝慰鼓励的话,让他心里踏实不少,那个雨夜造成的心理冲击也稍微平复一点。
其实他倒没有太大问题,活久了,有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被所谓的远大前程迷惑,一时糊涂的事他见过好几回。一向懂事的长春犯这种错,他对此从未想到也极其难过,但总还能调整回来,他身为家主也绝对不能调整不回来。哈尔滨他就比较担心了,因为他居然在甩开追兵回到安全的意租界以后也完全没有哭,只在第二天顶着睡眠不足的黑眼圈单独来找他,说希望到了南满能让他从事谍报方面的工作,以前他的辖区总有中日俄三方人员暗潮汹涌的斗争,本来就有点基础。这比随集体行动风险更大,回报也更多。
“到时再说。”他用这句话把哈尔滨打发了。看多了黑暗面跟能和黑暗搅到一起不被认出是两码事,哈尔滨这方面的资质还不明显,何况他的心理状态也要打上很大的问号。
哈尔滨离开时却转头说:“大哥,你知道你在敷衍我。其实你不用太在意我的状态……天亮前我想了很多,觉得事情没有最初看见的那么糟。也许,长春那时有别的原因才没跟吉林姐回来呢?……我没事,真的。”
沈阳没有回答他。
西安送别的话也说到尾声了:“当年初见你还是个野孩子,现在也有千把岁的年纪,再啰嗦你要嫌我烦了。不论如何,加油。”
“是。”沈阳冲他爽朗地一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