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都作叫起之用,倘或在东边叫起,等候召见的臣工就在西边候旨。今天可是怪了,甫一进门,就见军机值房一干办事章京在抱厦里等着,见了皇帝扫袖打千儿,恭请皇上圣安。
皇帝的眉心轻蹙了下,只道伊立,踅身往勤政亲贤去了。
德禄忙上前安排那些大员们,赔笑道:“诸位大人今儿来得早,抱厦里头怪冷的,上东边暖着吧。”一壁说,一壁把人往里头引,等一切安排妥当了,再上西暖阁前预备传召。
皇帝坐在南炕上翻折子,随口问:“今儿几起?”
德禄道:“回主子话,就……一起。”
皇帝的视线依旧定格在奏疏上,似乎并不感到惊讶。就一起,说明这些臣工们同仇敌忾,针对的只是一件事或一个人。他暗暗叹了口气,这个裉节儿上,要针对的还有谁呢,必是纳辛。
“传吧。”他把折子放在了炕桌上。
正殿传来轻促的脚步声,很快便到了门前。帘子挑起来,七八个人鱼贯而入,昨儿纳辛搅合进了赫寿行刺一事,如今军机处由崇善领头。他向上呈敬折子,三庆接了送到皇帝面前,皇帝打开后大致看了一遍,上面洋洋洒洒数十条罪状,全是关于直义公的。
“请皇上明鉴。”崇善垂袖道,“昨儿黄昏时候,奴才及几位大章京在值房议事,外头有人递陈条进来,奴才和几位大人都过了目,上头罗列了纳辛当政二十年来的重大罪状,实在是……令人触目惊心。纳辛结党营私,贪污纳贿,十年前岭南因赈灾不及百姓暴/乱,以致县衙被砸,县令索良惨遭勒毙,这件事的源头就在纳辛身上。朝廷赈灾款项早已批复,但纳辛留中克扣,迟迟不发,岭南上下断炊十日,百姓以树皮果腹……皇上,奴才是亲眼所见啊,饿殍遍野俨然人间地狱,这会子回想起来依旧内心震动,惶惶不安。只可惜,彼时朝政全由薛齐两家把持,朝野上下也是敢怒不敢言,这事儿后来到底掩过去了。不过此类贪赃枉法的行径只是冰山一角,其后诸如税赋、河工、乃至军粮军饷,没有一项纳辛不敢贪墨,陈条上列得清清楚楚,请皇上过目。”
这就是墙倒众人推,风光正好的时候,个个和你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这些人并不是不想活吃了你,只是在等待时机。昨儿的大乱子,如果没有乌梁海这个口子,谁能扳倒如今风头正健的国丈?皇帝早年对纳辛也是恨得牙根儿痒痒,发誓将来必要法办了他。可后来嘤鸣进了宫,当上了皇后,这种恨很快就变得不那么强烈了,甚至有了些爱屋及乌的意思。
然而朝政不是儿戏,他也不是昏君,他必须两头都稳住,既不能寒了臣工的心,也不能辜负二五眼对他的信任。
他合上了折子,一手笃笃点击着花梨的桌面,曼声道:“当年三大重臣辅政时期,因意见相左,确实有过相互掣肘的局面。朕记得岭南暴/乱一事,当时辅政大臣之首是多增,多增后来抽簪下野,也正是因为此事。如今时隔多年,若要翻出旧案来,少不得严查一回。朕要拿住这蠹虫,却也要有确凿的证据。”
阿林保听了上前拱手,“臣愿领命,重查岭南赈灾一案。”
皇帝说好,“就交由你查办。”
“如今纳辛牵扯了多起旧案,若仍旧圈禁在府,恐怕他暗中活动,阻碍侦办。”京畿章京贺华年道,“要是照着老例儿,应当发往刑部看管。皇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望圣上以大局为重,按例处置纳辛。”
然而皇帝很犹豫,下不下狱,关乎纳辛最终的发落。查出不妥,留在府里罢职免官是顺理成章的,要是进了刑部大牢,想再出来必得毫无污点,可纳辛那满头小辫子,哪里还能洗刷得清?这会子他只要一松口,秋后只怕就该问斩了。
皇帝靠向锁子锦靠垫,慢悠悠盘弄着手里暖玉道:“纳辛毕竟曾是辅政大臣,薛家夷族,次日就将纳辛下狱,话传到外头,岂不叫人议论?”
那些臣子有些咄咄逼人,“纳辛虽是辅政大臣,更是当今国丈。皇上不徇私情,秉公办理,谁会议论皇上长短?”
崇善也附和:“皇上是圣主明君,不当忘了老祖宗留下的圣训,皇后娘娘贤良,自然能明白皇上的难处。天底下做阿玛的心都是一样的,奴才的女儿亦是皇上贵妃,若奴才有贪赃枉法之处,必自请下狱,不劳贵主儿挂心。”
皇帝听了,脸上露出一点微微的笑意。这种笑似乎没什么内容,却又让在场的臣工戚戚然起来。
贵妃的父亲参了皇后的父亲,这件事从大义上来说并没有什么错处,但当真扒开了皮,抽出了骨,就没有半点私心么?皇帝不说,那欲说还休的一丝浅笑,足以让众臣工咂摸味道了。这些稳坐高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