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扬心由着他握住自己的左手,轻笑道:“这曲子我也会唱,要听么?”
云端眉尾一挑,道:“当然要听。”
需知云端与水扬心相处数月来,这悠莲馆招牌的奏曲是听过数回,却从未听过水扬心开口唱曲。依芩娘所说,水扬心在云端包曲之前,亦是给客人奏曲为多,千金也难买她唱的曲,而今日水扬心却主动提起要唱,实在是难得中的难得。
水扬心抽出被云端拢在掌心的左手,两手交叠在腿上,微微直了直身子,细细听了会儿屋外婉转的筝琴曲音,朱唇微启。
“孤烟起新丰,候雁出云中。”
袅袅的歌声徐徐而起,清亮的嗓音里夹杂半分纤柔、半分直朗、半分浅淡、半分浓冽,也不见她如何运气放声,那柔缓之间隐隐带着豪越的歌声竟实实地将屋外楼下那正在浅唱的乐伶声音盖了去。
云端睁大了眼睛,被这近在咫尺的完美音色震住,一对俊目瞬也不瞬。
“草低金城雾,木下玉门风。”
“别君河初满,思君月屡空。”
楼下的一众听客全都直了眼睛,一齐看向发出这歌声的二楼,一时间整个悠莲馆的杂响全都止了住,连那方才在唱歌的乐伶也顿住了声音,怕再给这歌声没了去。
“折桂衡山北,摘兰沅水东。”
渐渐地,连那奏筝琴的乐伶也因过于专注水扬心的歌声再也弹不下去,干脆收了手,任那曲子突兀地停在那意犹未尽的颤音上。
悠莲馆内再无别他声响,直闻那轻缓沉慢的女声娓娓道来,没有了琴音的修饰,和着那苍凉的唱词,竟更显得凄楚悲凉、缠绵悱恻。
“兰摘心焉寄,桂折意谁通。”
“别君河初满,思君月屡空。”
“折桂衡山北,摘兰沅水东。”
“兰摘心焉……”
水扬心猛得一住,后背一挺,侧头看向窗外。
云端被水扬心这么一停,瞬时回神过来,但听窗外微不可闻的一声衣袍翻动之响,很快又隐没在街市的喧闹之中。
楼下众人不知出何故这水扬心忽然不唱了,于是纷纷地开始胡乱臆测,有些明晓内情的显贵,知道二楼房中之人就是那“段公子”,更是眼带暧昧地交头接耳,猜测这“段公子”是不是听着这曲子一时起兴,直接将人按上床了。
水扬心眼中忧色重重,起身将窗边的竹帘拉上,道:“皇上还是早些回去罢,不知此人是谁,再晚了怕是不好。”
云端蹙了一下眉,道:“能躲过十二卫的布防,好高的武功。”说着也站起来,走向水扬心,道:“你方才那一下顿住,恐是要让这人起疑了。”
水扬心被他这一提醒,方才醒悟过来,抿住唇懊悔不已。
太过本能的反应,倒是让对方瞧出了蹊跷。既然这人能在十二卫的布防之下潜到窗台之外,武功定然很高,而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如此高手潜到窗外的人,武功定然也不会在这人之下。
而方才悠莲馆里一丝别响也无,只有自己在唱曲,那么蓦然的一停,实在太过明显。
掩藏了这么久,居然失手在一支曲子上,让人于心何甘。
云端将竹帘撩开一个小缝,精锐的目光向窗外随意瞥过一眼,只见街市上喧嚷依然,几个十二卫的卫军照常地以漫不经心地模样走在常人难以破解的天罗阵内,街市的尽头还可以瞄见刚处理完公事前来接驾的董之弦,里里外外一派平静。
云端转回身来,靠着窗台,一边握住水扬心的纤细手腕,一边道:“终是等不住要动手了……”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住水扬心正在不知思索何事的杏目,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留在这里会不会危险?要不要……跟我回宫?”
水扬心被打断思绪,回神过来时听进耳里的又是这么一句话,怔了一下,随即转开脸,道:“枫已经决定要接任百川山庄庄主了。”
“你那个师哥么……”云端皱了皱眉。
处了这数月,云端已深谙水扬心的倔强脾性,笃定的想法那是根本扭不过来的,估计好歹是顾及到自己是九五至尊,到底是没有一口回绝掉这个跟随回宫的邀请,当下也不再强求,便即顺了她的话走。
可偏偏她拒完自己以后提起来的又是这个跟她青梅竹马的师哥,而据十二卫回报的百川山庄之事,这个被叶剪繁亲指为庄主之位继任者的南叠枫,还长了一张动人心魄的俊脸,这么一对金童玉女从小到大深山共处了十余年,会一点感情没有?如果没有遮天令的约束,水扬心会不会立时便弃了自己投奔百川山庄?
云端扯了扯嘴角,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吃味儿是个什么感觉,对这个百川山庄的未来庄主更是好感大减。
觉得握住自己腕子的力道松了下来,水扬心举起双手勾上云端的脖子。
手指刚刚触碰到颈间的皮肤,就被云端一把按进怀里,耳边霸气纵横的声音低低盘绕。
“如果朕能挺过这一劫,你来做芳仪殿的主人,好不好?”
水扬心倚在窗边,看着楼下金顶的四人小轿徐徐而起,背过身摁住了胸口。
芳仪殿,那是云家王朝历代皇后的居所,长荣帝继位至今已近七年,芳仪殿也空缺了七年。
他说的是“朕”,不是“我”,他是以九五至尊的身份,对自己做出了皇后的许诺,只差自己一个点头。
水扬心叹出一口气,走到琴桌旁坐下,扬手一个下滑,一曲筝音自指尖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