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兵很清楚, 在走下昆式机之前,美国队长一直在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
他这么干已经不是一时半会了。实际上,自从在斯塔克大厦接到福尔摩斯的通讯之后, 史蒂夫就开始找各种理由待在他周围, 要不就是站在自己身后投来一种充满悲伤和担忧的目光,就好像他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想不开, 干出一些谁都不愿意见到的事来,这让巴基近来少有的感到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于是, 作为报复, 他用沉默拒绝了好几次史蒂夫想要和他谈谈的暗示, 结果却让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到最后的时候,他甚至只要稍微皱起眉头,队长的表情看起来就难过得要哭给他看。
我只是去参加个葬礼, 又不是我要有一个。
这么恼火地想,冬兵面无表情站起身,走出机舱。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在舱门扶手上留下了好几个指印,力度之大, 几乎将那排金属扭成了一堆废铁。
只留下陪他前来的史蒂夫,和坐在驾驶室黑寡妇面面相觑。
“老冰棍,你告诉他他和林恩的事了?”
穿着钢铁侠装甲落在昆式机旁, 托尼掀开面具露出脸来,在看到史蒂夫无奈摇头之后,忍不住挑起眉:“那怎么这么大火气?”
“可能是本能感觉到了什么。”
从队长身后走出来,看了眼冬兵散发着冷意的背影。黑寡妇拍拍他的肩膀, 很是贴心地安慰道:“他没有生你的气,别乱想。”
“……谢谢,娜塔莎。”
很难说史蒂夫现在脸上的表情到底是因为担心巴基,还是悲痛于林恩的噩耗,又或许两者皆有。他抹了把脸,收拾好自己过于复杂的心情。毕竟他们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巴基肯定需要他,在离开这里——最起码是葬礼结束之前,史蒂夫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一直陪在老友身边的。
然而,很快,这个计划就从教堂里踱步而出的某位三件套先生打碎了。
“你愿意给林恩抬棺吗,巴恩斯中士?”
手里依然拿着他的小黑伞,麦考夫直视着冬兵冷淡的眼神,这么问道,而史蒂夫现在只想拿盾给他的脑袋来一下。但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巴基已经点了点头,几乎半点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了下来。
葬礼进行得很顺利。
林恩·莫里斯被安葬在伦敦海格特公墓,一处偏僻幽静的角落。四周被低矮却茂盛的树木遮掩,画眉鸟栖息在树梢,偶尔还有灿烂的紫藤花点缀其中,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安眠之所。每天的日出日落都能映照在墓碑前,和着绚烂晚霞,在地上拉出很长很长的影子。
从深林吹来的风掠过脸颊,温柔缠绵,仿佛深夜里谁一寸一寸抚过眉眼的力度。巴基站在纯白的灵柩边,看着指尖偶尔漏下的斑驳光影,虚虚蜷起,却无论如何都握不住一丝熟悉的温度。
他突然感觉到冷。
就好像他仍站在七十年漫长的风雪之中,前路漆黑,四面八方都是无计可施的寒流,将每一颗仍旧跳动的心脏凝结成冰霜。冬兵的世界永远都是西伯利亚荒芜的雪原,或许曾经有人曾将这里变成沃土,播种出炽热而滚烫的盛夏。但如今,极夜渐明,他已找不到一条能够回家的路。
远方,有遥远模糊的钟声响起。和着牧师落幕的祷言,在空气中飘荡,融入阳光,到达朝圣者终将去往的天堂。
告别的时刻已经到了。
听从牧师的吩咐,巴基默默俯身,抬起灵柩的一角。但是,当左手用力的刹那,他却突然微微皱起眉,眼神里飞快闪过一丝困惑,不由自主朝身边另一位抬棺者看去,正好见他也抬起头,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细小的弧度。
‘注意你的东南方。’
仿佛偷偷分享秘密的孩子。夏洛克·福尔摩斯动了动嘴唇,并没有出声,但他知道巴基一定可以在瞬间读懂。
棺木缓缓抬起,填满他们之间所有距离,也遮挡了黑发侦探意味不明的目光。冬兵轻轻抿起嘴角,跟随牧师的指引向前,与头顶从树冠间洒落的阳光擦肩而过。他走得很慢,也很稳,左肩上的灵柩似乎重于千斤,又轻如羽毛。而与此同时,那些与皮肉狰狞接驳的机械也仿佛有了生命般,贪婪吸收着空气中每一丝温度,企图将向来寒凉的金属也养得温热。
从教堂到公墓的路程并不太漫长。
很快,棺木入穴,一捧捧泥土撒下,掩盖住纯白色的灵柩。牧师低声念着悼词,人们聚集在新成的墓碑前,默默放下手中的雏菊。或许是因为特工的职业使然,来墓园的人并不很多,除了复仇者一行外,也就只有寥寥十数人,稀稀落落地站在周围,偶尔低声交谈几句,神色肃穆,仿佛不愿打扰亡灵的安息。
远远站在人群外,没有向墓碑投去过哪怕一眼。巴基抬头看着头顶悠闲飘过的云朵,向来漠然的眼底仍旧空无一物,却似乎有什么正酝酿而生。
沉默半晌,他收回目光,转身朝不远处树木茂盛的阴影中走去。
史蒂夫看上去似乎想跟上来,却在迈步之前就被黑寡妇拉住,这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帮了他的忙。巴基踩上落叶铺就的小路,跟随着画眉鸟偶尔传来的啼鸣,慢慢将人群抛在身后。看似漫无目的,却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即将去赴一个生命中迟到很久的约定。
深林间,似有微风穿林而过,送来英魂低声的耳语。
停在一处茂盛的树荫下,阳光透过枝叶在草地上撒下把斑驳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