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荣见她笑意比先时更浓,可眼圈发红,像刚刚哭过,说话时还加意瞄了自己两眼。陈抟也注意到这一微妙变化,疑思间瞥向门槛,发现他抖落的泥土都不见了。
有经验的人到苗乡做客都会在进门时撒一些泥土,蛊母酷爱洁净,见不得一点脏污,若泥土忽然消失,说明蛊母在屋内活动,客人须得立刻离去,否则恐为其所害。阿霞家养蛊很正常,然在客人到来时放出蛊母,恶意已暴露无遗。
陈抟惊讶她为何要害自己,突然醒悟到一件事,懊悔得忍不住想狠抽脑门,抓住商荣胳膊低语:“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才出正门,腥风扑面而来,师徒俩向左右避闪,一道长长的黑影掠过身旁,站定后见院子里的鸡都跑光了,那被捆了翅膀的公鸡已成了干瘪的尸壳,脖子上一个三寸长的裂口,不知被什么猛兽吸干了血。
二人回望那黑漆漆的门洞,一条尺许宽的大蜈蚣蠕动爬出,这蜈蚣身披黑甲,身上闪动着一片蓝紫色的磷光,头部毒颚怒张,獠牙攒簇,口中喷出一缕缕墨黑的毒烟,橄榄状的凶眼赤红如火,端得威恶可怖,若被它咬中,真是万无生理。
这定是阿霞家养的蛊虫。陈抟欲拉了商荣快走,那蜈蚣将身一缩,随后速如流水地弹射过来,毒牙瞄准商荣,来势凶猛异常。
商荣应对得法,迅速后仰折腰,宝剑擎天一指,刺向蜈蚣胸腹。蜈蚣去势太快,被刺中也不及停顿,肚子被剑锋拉出一条大口子,落地后扭曲挣扎,黄绿的汁液遍地流淌。
此时阿霞提着一只大木桶从院外飞奔而来,身后还跟着几十个持刀提棍的男女,将院门团团围定。那桶里装满鲜血,放到蜈蚣跟前,受伤的毒虫赶紧凑上去吸食,她又扯下晾在院中的布单裹紧蜈蚣的伤口,像照料受伤的亲人般小心。
商荣正想质问她,身后咚咚作响,一位弯腰驼背白发披散的龙钟老妪拄着竹杖走出堂屋,想来就是阿霞的祖母。
老妪来到陈抟跟前,森严发问:“陈掌门,多年不见,你可还认得我?”
陈抟定睛而望,脑侧刚凝结的汗珠滴答坠落。
“苦茶婆婆。”
这老妪曾任诸天教掌堂,陈抟十几年前初到苗疆就与她打过多次交道。
苦茶婆婆冷笑:“当年你离开苗疆时曾说还要来我家做客,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九年。”
她和在场村民的眼神都弥散着炽烈的杀意,陈抟仿若立足于烙铁之上,只想带商荣逃离。商荣误以为老妪与师父有仇,持剑喝问:“敢问这位婆婆,家师何事得罪过你,时隔十几年还要设计加害他?”
苦茶婆婆用力顿一顿竹杖,怒道:“我和你师父无冤无仇,不会害他,倒是你这小畜生,今日非偿命不可!”
商荣莫名其妙:“我与你素味平生,你此言是何道理?”
“哼,你跟我孙女说你姓商,我来问你,你娘是谁?”
“我自幼无父无母,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胡说!”
苦茶婆婆爆吼摔袖,袖口飞出一条赤练,是只一尺长的火红色蜈蚣,飞到半空就照商荣脸上狂喷毒雾。
陈抟一直提防着,挥袖抽飞毒虫,拉着商荣跳出院门。
落地前发现门外地上爬满不知名的青色怪虫,感知有人靠近,齐齐张开鲜红的大嘴,射出状如赤线的长舌。
两人出剑触地,向空中弹跳,苦茶婆婆在后方大喊:“阿霞,你两个叔叔都是被那小鬼的娘害死的,今天定要杀了他报仇!”
商荣惊诧不已,跳上树枝埋头一看,那些村民正暴起直追,有两三个人爬上院墙朝他们放毒箭,还有人掷来禽卵状的东西,这些卵外壳破碎后腾起毒烟,花草树叶沾上立时枯黄腐败。
陈抟没有丝毫迟疑,扯住商荣衣袖带他朝西狂奔,怕地面有陷阱,只敢在高树枝上跳跃,仗着一流的好轻功一口气奔行三四十里,逃出荷花寨的领地。
商荣逃跑时觉得背心刺痛,初时没理会,不久疼痛加剧,反手抓到一个毛乎乎的东西,拿到眼前一看,是只青蟹大的蜘蛛,触脚长满绒毛,肚皮上的花纹酷似人脸。
陈抟见了说:“这是人面蛛,幸亏你先前吃了避毒\药,否则这一口就能要了你的命。”
商荣丢到蜘蛛,见陈抟的衣衫下摆也挂着一只,忙用剑尖挑落。
夜来南风起,鸟歇林空,山岚苍苍,二人确定身后再无追兵,在一棵大树粗枝上落脚。商荣群疑满腹,等不及地问:“师父,那苦茶婆婆为何要杀我?她怎知我娘是谁?”
秘密已裂缝,陈抟不忍爱徒就这样被碎片割伤,连忙捂住往怀里藏。
“这些事你现在还不便知道。”
“为什么!”
他的反应彻底点燃商荣的惊奇,他从不在乎身世,那是因为他相信自己就是一个普通弃婴,不值得探究。刚才的见闻向他灌输了崭新的信息,看那苦茶婆婆言之凿凿,好像知道他的来历,而陈抟此刻又是这种讳莫如深的态度,他的心似虚谷震撼,迫切想追寻那颠覆心声的巨响。
“师父,原来您知道我的身世,为什么一直瞒着我?我爹娘到底是谁,他们和诸天教有仇么?”
商荣连珠发问,见陈抟始终紧咬牙根,转身向来路奔去。陈抟急忙追上去拉扯,商荣倔脾气发作,嚷道:“您不告诉我,我就去找苦茶婆婆问个明白。”
火已烧到眉毛,陈抟计穷,万般无奈地按住他的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