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飞,”皇太子忽然开口,叫住了正欲离仓的少将:“你留下来。”
守住门外的士兵关上大门,偌大的粮仓顿时只剩下两人。
“殿下收到末将的军报么﹖”
“收到了。”皇太子答他:“在我赶来淮城的路上收到的。”
——这么说,景言早已从漠北的蛛丝马迹里,推断出阿那环要倾巢南下﹗
“我让你在关中撤军,你为何还不折返回去﹖”
“我离开洪镇之前,已经订好全军撤出关中的路线,快马送到青原手上。”
“我那封军函的意思,是想殿下和整支北伐军一起撤退,不是要你上来前线、还带着整个洪镇的骑兵自投罗网。”
“别跟我提那封军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从洪镇连夜换马赶来,又在城内血战虚秏,忍耐至此,皇太子终于爆发,对白灵飞劈头就冷喝:“你这不是螳臂挡车,叫白白送死﹗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么﹖﹗”
巷战在两炷香前才完,景言浑身带着领军杀伐的气息,慑得白灵飞剎那间静默了。
“淮城的粮储运回去就行,你要挡住联军,至少也留在阳安关,何必选在淮城背水一战﹖”知道自己情绪失了控,皇太子也收敛了几分怒气,试图劝说白灵飞:“只要再多等半个月,赤邯城的火器就运到阳安关口,到时候谁主关中尚未可知,怎么你连短短时日都等不及﹖”
“这半个月的时间,你给不了,整个中原也给不了。”
白灵飞摇头冷笑。
“长孙凯和明怀玉,都已将北方拱手让道给阿那环南下。他今天过伊水,明天就能到少春峡,到阳安关又能花多久﹖这次来的足有百万大军,在那批火器运到之前,他们就可以攻下十个阳安关﹗”
皇太子沉重的点头。
“你是下定决心要当死棋了﹖”
白灵飞昂首直视,没有答他,只是冷然道:“一军统帅亲征险境,万一稍有差池,军心便会溃散不稳。若殿下心里还有八军,便请立即从淮城撤出。”
皇太子不作任何反应,他又再厉喝催促:
“入夜行军更是艰难,你迟撤一日,这洪镇来的五万骑兵便少一分生机﹗”
“……还记得那年云靖和景焕康考武状元的事么﹖”
白灵飞猝然怔住。
“我说过的,就算丢了剑,我也不会让至珍至爱之人陷于危难里。”
景言怅然一叹,抬手仔细拭去了他脸颊上凝干了的血。
少将倔强的咬着唇,眼睑微微颤抖,硬是没有从喉间出声。
——眼前刚杀伐完的皇太子,掌心却出乎意料的温热,那温度不知是景言自己的,还是来自他俩染上的鲜血。他只知被景言每下碰触,胸口都是锥心的剧痛,连带着深埋右肩的铁枪、也彷佛在血肉中绞动。
“我不会撤的。”景言俯身凑近他,逐字认真的道:“我带兵来援,不是要和锋狼军同归于尽,而是要这里所有人都安然无恙撤出淮城。”
如果清楚三日后的悬殊之战,便知这是绝无可能的事:十万南方骑兵,如何与曾经歼灭柔然族、扫平漠北全境的百万大军正面对抗﹖
然而他和景言就在咫尺之距,清晰看到了皇太子的眼神,明亮得近乎可怕,就似是被烈火焚了铁骨,方能有那番话中字字的铮然之音﹗
“可是你来了淮城,谁去指挥整条战线撤退﹖”他低声问。
皇太子放柔了语气,轻轻答他:“放心,我将火翅凤凰旗交给安庆王,他会代我主持大局的。”
——他果然把一切都扛在身上……既然走前留下凤凰旗,他此行就有回不去的准备了。
“灵飞……对不起。”
景言想将人拉进怀里,却终究只是搭住白灵飞后背,让他虚靠在自己肩上。
“我欠你太多,不能再欠你一支锋狼军了。”
白灵飞没有应话,却在粮仓的灯火中迷蒙了目光。
景言也在望着灯芯跳跃的火苗,眼瞳里的光芒,不曾被风摇晃、也并未被漆黑吞灭——
“你守到最后,我就陪你战到最后,我们两个一起带着十万兵马,在这座淮城同生共死。”
如果白灵飞这辈子也原谅不了他,那他永远就只做南楚的皇太子,除此之外,不需要再有其他。
虽然无法余生厮守,但至少能和这个人同死在此地,也不枉他们曾经许过的一切。
白灵飞还是沉默不言,只是银甲下的十指紧嵌掌中,把剑茧用力磨出了血——
“……好。”
他在皇太子的身后低着头,掩去眼底汹涌的酸楚,唇角有一抹凄然而满足的笑容。
他们在柱前靠着彼此,就像一对经年踯躅沙漠、已然疲极不堪的旅人。
仓外风雨呼啸,正在将淮城上场战役的血腥冲到土里,很快之后,又将有新的屠戮将它染红了。
小船逐渐泊岸。
这是汉水在北方的重要关卡碧陌港,扼着郑夏两国交界的河运、以及南下天引山支流的入口,在整场南北战争里,是水军必争的战略重地。
应龙军的破浪舟在港口一字排开,居中的帅船军旗笙扬,一袭青衣迎着江风,默默凝望正在接近的船艇。
“少将,属下这就去把欧阳楼主请上船来。”
青衣少将叹了一声。
“不用请,他自己就能上来。”
话音未落,本要泊岸的小船忽然掠出一人。只见那身影闪电如风,纵帆踏桅、逢船过船,只消几下眨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