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扬应了声“你也是”,叶祺听见了但没有回头,一只手扬起来潇洒地挥了挥,背影很快就转过弯去了。
直到这一刻,惴惴不安才扑面而来。
陈飞暂时脱不开身,只能答应他下周末陪他一起回南京。家里那边,陈扬妈坚持“他要说什么让他自己回来说”,让人怎么也摸不清算是什么意思。陈飞的母亲早已成了牵线搭桥的一员干将,陈嵇则对此始终不置一词,像是静观其变的态度。
放眼望去,竟是一盘诡局。幸而他们的感情已不似当年一般脆弱易折,兜兜转转,最重要的东西已经显现,于是谁也不会再放手。
约定好的“下周末”还没有到,一辆黑黑亮亮的物流公司大客户专递车倒是开到了楼下。绿眼睛的快递员尽职尽责捧给他一封信,解释道:“叶先生在我们苏黎世要求的是专员专递。”
陈扬愕然,接过笔签了自己的名字。还好人家良心好,没把付费金额印在签收单上,否则陈扬看上一眼就得背过去。
那支钢笔的字迹他是认识的,常年只用英雄的蓝黑墨水,如珍似宝地藏在口袋里从不离身。叶祺并不经常用它,因为害怕磨损,只在他觉得最郑重的时候才拿出来写几行字。比如毕业论文最后的亲笔签名,出去翻译时的保密协议,还有他写给陈扬的信。
陈扬:
我借住的人家是从美国搬到瑞士来的,现在他们在过感恩节,每个人都对着火鸡说谢谢。
我很想你。
苏黎世是个美不胜收的地方,谢天谢地,我现在总算是能把景致看进眼里了。以前自己的心是冷的,去过多少地方都统统白去了。国家博物馆里有你喜欢的彩色玻璃窗饰,下一次你要和我一起来看。
远行与沉思是分不开的,这话是你说过的,我一直记得。这几天我总在回忆我们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从读大学的时候直到眼下。抛却过去的种种颠沛流离,我们终究是幸运的。
你总在不厌其烦地道歉,可我对你的亏欠,甚至沉得不敢宣之于口。那时候太过年轻,自以为告别与相遇可以同样轻易,归根结底是我先放开了你。如果多陪你一个月,多陪你一年,那么一切都会比今时今日好得太多。
我想,这世上已没有多少人,能认定枕边人是自己的终生挚爱。
对不起。谢谢你。我爱你。
叶祺
这真是质朴到了极点的文字,就像窗外这收敛了全部浮华的静谧夜色。叶祺精于文辞,常常为了一两个词语的不尽人意而思索好几天,轮到给他写信了,却心思纯净地像个刚开始谈恋爱的小孩子。
他把这些平平淡淡的言语跨越欧亚大陆送到陈扬面前,只为了表达他一直压在心底的愧疚。
这世道真是反了,被逼走的人居然还要自责,居然还在想为什么不更倔强地选择留下。
陈扬抱着脑袋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到冰箱里拿出一壶冰饮来喝,结果入了口才发现,又是龙眼蜜枣茶。上次他夸了几句,叶祺就始终备着一大壶放在冰箱里显眼的地方,出远门之前还记得要再煮一锅,滤掉残渣,替他添满。
这房子里处处都是他的印记。陈扬把刚刚收好的信纸又抽出来看了一遍,然后温柔地对着空气说:“我也想你。”
大约过了七八个小时,天光大亮,陈扬痛苦地从没怎么睡熟的状态里醒过来,决定去冲个冷水澡提神。
寒意还没退下去,桌边的手机已经不要命一般叫唤起来。陈扬皱着眉头扫过一眼,看到一大串莫名其妙的号码时,神情很快愉悦了不少。
“你还没出门吧。我想如果再晚一点打来,你在公司里会不方便说话的。”
陈扬拉开椅子坐下来,勾起唇角笑道:“你想我说什么不方便说的话?”
叶祺没跟他计较:“信收到了吗?”
“收到了。拜托你别告诉我快递费是多少,我永远也不想知道。”
“……陈扬,我每每看到些什么总希望你在我身边,你上次说过要跟我一起游欧洲的。”
陈扬的语调里掺进了显而易见的温柔:“嗯,我也记得我说过。苏黎世的市政厅去看过了吗?”
“看过了,不过还是要麻烦你下回跟我一起再来一次。”叶祺在街角的电话亭里拢着话筒,笑起来像是梅雨季节后的珍贵阳光:“这张电话卡还有五分钟就报废了,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嗯,有啊。玻璃缸里的硬糖吃完了,我按你留下的收银条找到了那家店,又买了几斤放进去。原来那家店开车过去要半个多小时,我以前还以为很近。”
其实还有很多话可以说。家里的沐浴露也用完了,我给瓶子拍了照拿到超市里去找,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价格标签让我很无语。年糕的咀嚼能力又有长进了,我买了点鸡脆骨给它加餐,居然也吃得很好。冷空气又要影响南方沿海地区了,我把最厚的那条羽绒被拿去又充了一次鸭绒,今年冬天你应该不会再冷了。
叶祺是善解人意的,知道他是有话说不出,于是自己笑着把话接下去:“当然不会很近。你要吃甜的,这件事我一直很上心。那就先这样吧,到时候你来机场接我要晚一点出门,苏黎世到上海的班机很少有不晚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