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北风呼啸,雪片如细小的冰渣,打在人脸上,留下轻微痛感,再化作冰冷水珠。钟午深吸一口寒气,抹了把脸,油然而生一种活着的感觉。他不怕冷不怕热,但冷风灌进脏腑,使他耳目一新,让他把心思放回人间。
他和龙八太爷一样,赞成田七的主意,暗中祈祷他们手脚够麻利,尽快打个来回,把他从这咄咄怪事里救出去。
到了寻梦园外,事先有人得到消息,等在外头,一步一个脚印,牵着两匹坐骑,把缰绳递到马主手中。田七跃上马背,然后是杜仲。他们拱手为礼,客客气气地道别,用力一夹马腹。那两匹马一路小跑,冲进没有尽头的雪夜。
钟午手提风灯,目送他们离去,蓦地豪情万丈,心想这真是两条好汉。一瞬间,作案怪人也不太可怖了,尸首也不太吓人了,好像鼓足勇气,世上所有困难就不在话下了似的。
就在此时,他猛然发现,田七、杜仲身体同时一僵,同时发出狂叫。狂叫声里,有四分惊惧,四分不解,还有两分痛楚。
他大为惊骇,下意识往后退去,但见肆虐的风雪里,两人仿佛瞬间失去力量,相继倒撞下马。马匹训练有素,在原地打了几个圈,站住了,困惑地望着倒地的主人。
第三百四十五章
这时候天昏地暗,以钟午的眼力, 至多能看清二十步开外的情况。
他一下子慌了。
他慌了, 身后的吴夜也慌了。堂堂八爷府两大高手, 如同不谙武功的小丫头,嘴一张, 脚一跺,提着灯笼,狂奔回寻梦园, 速度别提多么快了。
新出现的两具尸体, 被其他人抬了回去, 照常抬到海棠楼那边,交给龙八太爷。他们发现, 死者胸口插着透明冰柱。冰柱刺碎胸骨, 穿透心脏, 随后因血液温度而融化, 留下体外的一小截。
有人用雪水凝冰,迎着烈烈寒风, 甩出这冰做的暗器, 一举杀了他们。
难怪钟午看不见凶器, 难怪两人像中了邪, 没来由地胸口溅血, 死于非命。
别人还好说,钟午的反应尤为激烈,怎么都不肯去深记洞窟, 查看黄昏是否平安。他怕一出门,黑夜里又来相同一击,让他同赴幽冥。
不得不说,他的担心很有道理。而且他无端身亡,对他的主子有什么好处?
龙八脸色如同放坏了的猪肝,多指头陀的脸亦透出蜡黄色。两人负手而立,故作平静,但平静之中,总带着点无精打采。府中侍卫替他们关门闭户,将窗户销紧。他们坐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宛如身坠冰窟。
毒药可以预先准备,杀人暗器却得亲手施放。如今每个人都相信,那个无名高手就在寻梦园,迟迟不肯离开。
龙八叫钟午守在楼外,吴夜站在花厅屏风处,监视大门和两旁窗户。与此同时,他调来一百余名亲兵护卫,要求他们围住海棠楼,不准放进一只苍蝇。
寒冬腊月有没有苍蝇,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花厅里,总共只剩龙八、多指头陀、吴夜三个人。龙八一向很高看多指头陀,很信任吴夜,才允许他们留下。外人退走之后,他抬眼一扫,看见空荡荡的厅堂。这是个狼狈不堪的场景,却能让他安心。
他想说话,斟酌再三,居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他不说,有人说。多指头陀沉声道:“八爷,咱们有两个出路。”
龙八用一种格外柔和,格外迷惑的语气,反问道:“出路?”
他还在想呢,事情怎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雪刚下的时候,他正饮酒行乐,吃腻了银盘中的肥鹅、虾蟹、醉鸡,浑不觉大难临头。结果,仅过去一个时辰,司空残废死了,利明死了,田七杜仲叶博识都死了。
他无心统计损失,因为他本人也陷入同一场危机。他不满钟午再三推拒,打算事后训斥一顿。可他本人都不想出门,只想缩在这张宽大的座椅中,坐到地老天荒为止。
多指头陀说:“园中有数百人之多。八爷可以把他们聚集起来,一起往外冲。敌人本事再大,也无法同时拦截这么多人。”
龙八眼皮一抬,问道:“你和我混在这些人里,迷淆对手的判断?”
多指头陀道:“是。”
龙八脸皮发紧,紧张到接近抽动。他板着脸问:“第二条路呢?”
多指头陀从容道:“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咱们在这儿安心等着,等到天亮了,雪晴了,再光明正大带上一批人马,浩浩荡荡前往太师府。”
说到底,这仍是凭借人多势众,恐吓敌人,让其不敢接近。无论哪一种,都符合龙八的口味。他想了想,觉得第一种大动干戈,容易贻笑大方,且风险较大,实在不值得。万一对方眼神利如鹰隼,于五百人中认出他龙天楼,一路跟踪偷袭,麻烦可就大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龙八起身,踱到窗前,轻轻开启一条缝,往外瞄了一眼。雪地上灯火通明,偶尔传来走动的声音。灯焰上扣着琉璃罩,和罩子一起,在风中欹斜摆荡,产生难以形容的光影变幻。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