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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一片黄沙,酒幌在烈风中猎猎作响——“临渊酒亭”。也许,下次来到的时候,这一切都已化成了灰,没入黄沙之中,连一丝丝痕迹也看不见。如果,心上的痕迹也能如此抹灭,便好。
“拿酒来。”
掌柜的应了一声,佝偻着身子,把酒菜端了上来。陆商阳看了他一眼,道:“原来这店家换老板了?”
掌柜的一面倒酒,一边笑道:“原来的老板回老家去了,我就接下来了。”
陆商阳哦了一声,不再在意。本来便是兵马荒乱,民不聊生之际,颠沛流离是平常之事。提起酒壶,往口中直倒下去。辛辣的酒液冲进喉咙,喝得太急,太快,呛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月光洒在他身上。冷得让他打了个寒噤。陆商阳抬头望了望月亮,又是一个寒噤。真奇怪,本来应该是金黄柔和的满月,此刻为什么却是青白的颜色,青白得近似惨白,像死人的脸,死人的骨头。
我们初识那夜,也有月光。那天的月柔美如同夜里的轻风,如同清晨花瓣的颤动,如同早春里少女萌动的柔嫩的心。
那天夜里,我在这里遇见了你。是宿命,只能是命。我本来是要同烟霏成婚的,遇上你,我的心里,却再无她。
曾经,那个人坐在窗前,沐浴于月光之下,为自己抚琴。那个人说,从来没有人赏识自己的才能,只有自己。所以,为自己抚琴一曲,聊慰知音。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我早已知道,在这酒亭的相识,本来也是你设的局,是你要来接近我,取我性命的局。我却傻傻地踏了进去。而如今……我还痴痴地念着当年的一幕,一遍遍在心中回想,回想你当时的笑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陆商阳不自觉地转头向窗边望去。仿若雷击般,陆商阳定定地怔在那里,如同石化。窗边的桌旁,一个淡淡的青影影影绰绰地出现在月光之下。淡青色的衣袍,微卷的发,却看不清容颜。隐隐约约,看得见那眼珠中闪耀的幽幽的光。在月光下,如冰,如水,亦如月。
月已隐入云层,雷声划破了暗夜的静,也划破了他的心。与此同时,闪电划过天际,映得天地间如同白昼。“砰”地一声,陆商阳手中的酒碗落到了地上,跌得粉碎。
一张苍白如玉琢成的脸庞,出现在闪电的寒光之中。棱角分明的嘴唇张开,微仰着头,任冰凉的雨水流入咽喉中。眸子是合上的,浓密的睫毛给苍白得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了一抹阴影。
雨还在下。闪电再次照亮天际时,陆商阳依然呆立在地。刚才的影子已消失在黑暗中,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幻影。他怀疑自己的眼睛,但刚才那个影子却又是如此清晰,清晰地和两年前那个弹琴的影子叠印在一起!
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白得像死人的月亮又从铁灰色的云层中出了那死白的脸。
一个瘦削的身影伏倒在桌上。散乱的头发披散在肩头,遮住了他的脸。
陆商阳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短短数十步的路他却感觉是走过了千山万水。原来心的距离,才是真正的遥远无垠。原来心的羁绊,才会让人恐惧、犹疑、期待、喜悦。原来仇恨真的不会天长地久,只有相濡以沫的情感才会持久。沉淀在心底的,是情感,浮在表面上的,才是仇恨。就像一锅煮开的汤上的浮沫,用个勺子轻轻一挑,就没了。
陆商阳伸出手,又收回。再伸出手,又犹疑着怔在半空中。
轻轻拂开遮住他面庞的卷曲的头发,那张苍白如玉雕的俊美面庞赫然出现在月光之下。眉心微蹙,痛楚明明白白地写在他的脸上。陆商阳茫然地注视着他的面庞。太苍白了,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无,连嘴唇也白得无色。已不复有当初相识时的洒脱俊逸,也不再有追杀自己时的张扬狂傲,甚至,最后败在自己手中时的绝望无助,也没有了。留下的,只是无尽的空虚和茫然。你醉了吗?你醉的时候,总是像孩子般,就像现在。而只要你一醒过来,你就你像一柄出鞘的利剑……让人不敢轻易接近你。
“惜晴,惜晴……”他还在呓语,两滴眼泪自眼角渗落出来,在月光下,像两颗珍珠。
陆商阳叹了口气。看来,他不仅是醉了,还中在梦中,一直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