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的走出视线,李玄心仍在原地驻足,紧蹙的眉头昭示着他此刻极不平静的内心。
如果可能,他自然是愿意让出那个可以参加枢密院与大理寺考核的名额,尽管所有的大汉子民都曾梦想过进入这两个神秘之地,尽管一入此门,便能鲤鱼化龙。
然而此刻他却必须要拒绝,他必须要进入枢密院,身后五万将士英灵不灭,还等着他为他们正名。
大汉建朝伊始,汉太祖有感前朝覆灭之因尽在门阀拥权,遂创建枢密院与大理寺,大量启用寒门子弟以平衡朝政。
其中前者不仅代天子巡守各地,更有节制诸军,协理军政,明正军功之权。而后者,虽权利不及前者,但神秘之处犹有过之。
自那一战之后至今已有三月,朝廷对将士遗孀虽多有抚恤,但并未曾对此战有过更多的概述。
军人守土而死,所图就是一个身后名,而今,那战死的五万将士却不能得到他们应有的荣誉。
时至今日,在世人眼中,剑南关之战也不过是因为守将贪得无厌,领导无方所致,西域四国联合叩关,也不过是因为宝藏被夺引发的私仇。
若不是守将于明淳临死的一番话,李玄心也不会知道,这五万人,不过是对西域诸国所下的一封战书,若没有足够的同袍战死,又如何能引起举国上下的共愤?
大汉平静太久了,神武皇帝文治武功皆不输太祖,可就是这样一个千古贤帝,却安安稳稳在帝位上蛰伏十七年,如今内忧尽去,没有任何一个皇帝能够忍住那一颗开疆扩土的心。
而对于这五万战死的边军,神武皇帝选择了忘记,他不能容忍自己的丰功伟绩上有这样一个污点,所以这五万边军,注定了不是为国战死,而是死于守将无能。
至于于明淳,注定了要背负千古骂名。
这名,还需要他来正。
李玄心握紧拳头,再抬首时,脸上不见丝毫迷茫与畏怯。
雨不知何时落了下来,李玄心走在大街上,看不见任何别的身影,边城自古人稀,而经历了不久前的那一战,人就更稀了。他在雨中缓步走着,雨水渐渐将他衣衫湿透,半个时辰之后,他来到一处简陋的小巷,走进小巷最深处的一座茅屋前站着。
沉默了片刻,他还是走上前去叩响了茅屋的门。
简陋的门随着‘吱呀’的声音开启,李玄心跨步走了进去,入眼是一桌一椅的前厅,一道浆洗的有些发白的布帘隔开内外。在布帘的里侧,隐约能看到一道身影端坐。
“沈姑娘,于将军说过我可以来找你帮忙。”李玄心站在门口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直接了当的问了出来。
布帘后那道隐约可见的身影走了出来,在布帘被掀开的一瞬间,李玄心看到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约二八年华,笼着髻,一身浅绿色衣衫,不似剑南边塞的的豪放女子,倒有一种江南之地的温婉毓秀。
她出来之后便径直向李玄心走了过来,在李玄心身前七尺站定,如水的眸子直直的盯着李玄心,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
“你要我帮你什么?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还有,我叫沈婉,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或者婉姑娘,但请不要再叫沈姑娘。”名叫沈婉的女子挑了挑眉,语气极快的说道。
“我要入洛都参加枢密院考核,于将军让我跟你讲三个字,雁荡山。”李玄心后退两步,拱手答道。
“大汉律,各地边军每三年便有一个举荐名额,可参加枢密院或大理寺考核,如今剑南军死得就只剩你们几百人,这几百人又只有你的军功达到条件,何须我来帮你?”绿衫沈婉仍旧盯着李玄心,声音滴滴答答,如屋外的雨打芭蕉,清脆悦耳。
“为何一定要入枢密院?”
不等李玄心答话,名叫沈婉的女子再次问道。
“枢密院有明正军功之权,我要于将军与五万将士尽。”李玄心极为认真的回答道。
“自太祖至今立二十二丰碑,皆为开国肱骨或从龙重臣,你凭什么认为你能做到这些?你又凭什么认为你能通过考核?”
她说话似乎是要赶时间一般,总是极快,虽然极快,但却能让人听得清楚明白,并且她的话像是有些咄咄逼人,却不让人觉得厌烦。
她的眼睛始终盯着李玄心在看,时间一久,即便是烽烟战场毫不皱眉的李玄心,也被盯得心里有些异样的忐忑。
“事在人为!我不能保证一定能做到什么,但可以确定我有生之年该做什么。我从小在剑南城长大,义父义兄也在那一役战死,十四岁那年入剑南军,于将军怕我年龄太小,战场早夭,便将我调为亲兵,传授修炼功法,本来一切都是很美好的…”
“战争来了,当兵的都是不怕死的。我们怕的,是死的不明不白,于将军死了,我能做的也只有尽全力让他干净清白的死。五万同袍,也应该得到他们该有的荣誉。”
“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不去争这一次,我也马上会死,枢密使既然盯上了我的这个名额,不管我给不给,最终他都不会放了我。”
李玄心目光抬起,看着眼前的婉约女子,一字一句回答着。
“于将军死前让我来找婉姑娘帮忙,我就来了,还请婉姑娘帮我。”李玄心再次躬身一礼。
“还算一个实诚人。”
沈婉看着李玄心说了一句,转身走回里间,再出来时,手中已然多出了一柄连鞘长剑,造型古朴,线条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