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萱无力地低下了头。
王姨娘终于听明白了,先前她混在下人堆里,不愿意被发卖为奴,又见到辛氏等人被带到这边的清静牢房,只以为杨修文有路子能出狱,所以哭着喊着嚷出自己的身份,要求到这边来。
没想到杨修文竟是已经做出必死的打算。
王姨娘顿时晃了手脚,跪在杨萱身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老爷,老爷您可不能糊涂,这不是别的,是关乎生死,蝼蚁尚且偷生,何况咱们……”伸手抓住杨桐袍襟,“阿桐,快求求你爹,咱们不能眼睁睁地去送死,你还得考状元呢。”
杨桐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姨娘,这不但关乎生死也关乎名节。就算父亲写下赞文,死罪可赦,活罪难免,哪朝哪代也没有犯官子孙应考的先例。眼看着同窗都能做官,我心里会是什么滋味,与其一生抑郁不得志,不若慷慨赴死,也为杨家赚得清名。”又看眼杨萱,“萱萱,你好好照看弟弟,请个好先生教他读书。”
杨萱泪如雨下。
杨桂现下还小,家里诸事牵连不到他头上,可是杨桐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倘或他不顾杨修文意愿,非要偷生,以后不但没有做官的可能,也许还会连累杨桂的名声。
现今,杨修文跟杨桐都一心赴死,固然靖王那边的人会感其气节,就是太子殿下也未必不会为之所动。
以后别人说起杨桂的父兄,只会说“品格如松不惧生死”。
兜兜转转,今生还是走上了前世的轨迹。
杨家人仍是要午门问斩。
那么上天为何让她重活一世,就只为了让她知道前世的真相?让她抚养弟弟长大,为杨家留一丝血脉?
杨萱头疼欲裂,而眼眶干涩得难受,想哭却已经没有了泪水。
辛氏上前扶起杨萱,温声道:“阿萱,这都是命。你带阿桂走吧,往后多费心教导他。”
杨桂倚在辛氏腿边,不情愿地说:“我想和娘在一起,还有姐,一起回家。”
杨萱牵起他的手,“阿桂乖,姐给你做肉丸子吃。”
杨桂看看辛氏,又看看杨萱,犹豫不决。
辛氏推一把他,“去吧,吃饱了给娘也带几个过来。”
杨桂点点头,松开攥住辛氏裙摆的手,奶声奶气地对杨萱道:“姐,走吧。”
门口举着火把的差役听到动静,打开铁门,萧砺一个箭步闪身进来,跪在辛氏面前道:“杨太太,我姓萧单名一个砺字,今年正是弱冠之年,有意求娶二姑娘,望杨太太与杨大人成全。”
杨萱吓了一跳,差役也惊讶万分,一时竟忘记锁门,就那么傻愣愣地站着。
辛氏更是料想不到,本能地拒绝,“不行!”
萧砺猛地抬起头,乌黑的眼眸幽深得像千年寒潭,直直地盯住辛氏。
辛氏看眼牢房门口小巧纤弱的杨萱,又看眼面前肩宽体壮,近乎八尺高的精壮男子,心底一片悲凉。
她是想给杨萱许个斯文儒雅的书生,而不是这样的武夫。如果日后有个言语不合,萧砺动起粗来,十个杨萱都不是对手。
可思及先前杨萱说别人靠不住,且如今寄住他家,又不能不委婉一些。
深吸口气,放缓了声音,“阿萱的亲事,是要她自己做主,她相中哪个就嫁哪个,可有一条,不管嫁给谁,都需得及笄之后才能行礼。”
萧砺“霍”地起身,沉声道:“我等得及,成亲时,我会禀告二老。”
言语极是笃定,好像适才辛氏那一番话就只是两个字,“可以!”
说罢,大步往外走,走到门口顿一顿,“我会照顾好萱萱和幼弟,但请放心。”拥了杨萱出门。
差役“当啷”挂上锁,仍旧锁住了。
杨萱木木地走几步,回头去望,只看到阴暗的长廊里,飘忽不定的绿光……
夜真正是深了,月亮已是半满,高高地挂在天际,冷眼俯瞰着世间芸芸众生。
杨萱低头,瞧见自己跟杨桂的身影,就在脚底下,小小的一团,仿佛不经意就会消失不见。
萧砺牵了马过来,轻声道:“三人不能同时骑马,你抱着弟弟骑,我给你们牵马。”
杨桂听说要骑马,高兴得不行,也不怕生,张开双臂让萧砺将他抱上去。他腿短,没法跨坐,只能侧坐着,萧砺怕不稳当,将外衫脱下来,拧成绳,束在杨桂腰间,另一头紧紧地系在马鞍上。
又让杨萱踩着他的膝头上了马。
待两人坐定,这才慢慢牵了马往回走。
杨桂开始觉得新奇,手舞足蹈地指着路旁的屋舍笑闹,走不过一刻钟,困意上来,小脑袋一点一点,竟是睡着了。
一路上静寂无声,只有马蹄踏在路面发出单调的“嗒嗒”声,偶有查夜的士兵经过,萧砺亮出腰牌也便应付过去。
杨萱脑中一片空茫,没有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