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月定然不知道自己父亲与弟弟的状况。
那他何不捉弄她一通呢?
无为道人做了,且还奏效了。丧亲之痛是这世上最为切肤的痛苦。但凡有颗肉长的人心,都会因此而受伤。
今日的客人,一位是他请来的,而其中另一位,也不能说全然在他意料之外。
“稀客。”无为道人一甩拂尘笑道,“这不是王琦王大人嘛。”
王琦也悠哉悠哉,若无其事地走上前来拱手:“无为道长,许久未见了。”
开头第一句便不像是求人的架势。不说王琦口出此言是否别有用意,总之这话着实叫无为道人心中堵了一截。
的确是许久不见,只是上回见面,无为道人还是宫中一等一的红人,而如今,便是王琦压制在他之上了。
无为道人心头一冷,转而又笑起来。
没关系。他如今将章飞月折腾得团团转,这一点光是想想就已大快人心,吃住了章飞月,让王琦过来低三下四不也是手到擒来?
瞧,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大人这不就过来了?
即便他此刻装得再若无其事,等会子自要将头给低下去。无为道人心中暗喜,悄声盘算,该怎么作弄他好呢?
王琦风轻云淡道:“我这一趟来,不为别的,是替飞月归还道长一样东西。”
说着,他便将那把刀拿出来,不过一步也不曾往前迈,看似全无主动交到无为道人手里的意思。
无为道人皱眉,不快涌上心头,他刚要说些什么,只听一声响,王琦将那把刀扔在了地上。
他面色冷淡,甚至嘴角微微上抬,纵然没有笑影,但在仇敌眼里,却颇具嘲讽意味。
无为道人顿时火冒三丈,再顾不上原先精打细算的筹谋,此刻勃然大怒道:“王琦!依贫道看来,你理应不是来嚣张的罢?!竟然还敢如此跋扈!你以为你面前的是谁?!贫道可不是那群愚不可及的文武百官!”
他站在道馆门前的台阶之上,现下是俯视这二人。吼完这一句,无为道人为自己增添了几分底气,他想,这下王琦总该懂得服软了吧?
不曾想到,面前传来一声戏谑的嗤笑。
这一回,王琦的确笑了。笑容如书面的波纹,一圈又一圈在湖光之中散开。
“不错。我不是来嚣张的,道长。”王琦笑起来,再抬头,只如此答道,“我是来寻你麻烦的。”
在王琦身后的章飞月总算为这句话支起精神。她也是诧异的。王琦在说什么?此时激怒无为道人可没有半点好处。
她上前想拉他,刚微微碰到他袖口冰凉的丝线,手便被他覆住了。
王琦拍拍她,示意她安心。
这样的回复如迎头浇下的一盆凉水。无为道人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你说什么?!”怒气轰然涌上,无为道人大发雷霆,他原以为自己占据上风,谁知王琦不知死活到如此地步,居然分毫不懂得看眼色,一脚将他从自行树起的高塔上给踢了下来,“王琦!你以为自个儿是谁?!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你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
将实情全盘托出也伤不到他自己,无为道人想。正好,将事情说了,反而才能叫王琦明白他自己渺若尘埃、微不足道!
无为道人怒火中烧,顿时口不择言地呵斥起来:“你知不知道你身边的这个女子根本不是此处的人?!她来自另一个人间,在你不知晓的地方,她自有父亲与兄弟!她父亲要病死了,只有我才能送她回去见他一面!你根本帮不了她!”
他说出来了。
章飞月抬手捂住了嘴,她浑身发软,已说不出话来。
无为道人将一切说出来了。
纵然他并没有说得那么明白,但有些要紧的事,他已全盘托出了。
要如何解释?章飞月率先想到的是这个。还可以弥补的,只要此刻将王琦拽走,再死不承认就行了。她也只能这么办。不过回过头来,她还是要来求无为道人的——
千头万绪从脑海中飞驰而过,章飞月按压着剧痛起来的脑袋,双腿颤抖,却在不停地警告自己,要面对,要处理,要坚持下去。
她不敢看王琦的脸。
他在她侧前方,故看不清脸,只能瞧见纹丝不动的侧脸。
仿佛有一段漫长的岁月蹉跎而过,偌大的沉默在道观门前散开。
长久过后,王琦终于开口。他说:“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