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都变得混沌了:“你……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也不能救到皇后……”
秦赐的全身都在颤抖,唯独握剑的手却冷静得仿佛死人的手。
就是这个人。
当初设计要害小娘子、要杀小娘子,多少次阴谋对付小娘子,全都是这个人。
如果没有这个人……
也许,如果没有这个人,一切仍然不会有什么改变——
可是此时此刻,秦赐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了。
只要杀了他!
只要杀了广陵王,他就能见到小娘子了!
剑锋缓慢地碾磨下来,萧铨双目凸出,连断断续续的惨叫都不能发出了。
最后的最后,他看见自己颈上的鲜血喷溅出来,染红了一整片的夜。
***
秦赐面前,广陵王府的亲兵们,一个接一个地丢下了手中的兵刃。
“哐啷”、“哐啷”。
就在此时,罗满持派来的兵士也终于在这条暗巷里找到了他,大声禀报:“罗将军已经占领宫省,官家不在宫省之中,罗将军请秦将军作下一步指示!”
兵士手中的火把照了照四周,尸体、鲜血和兵刃的彼端,是一个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
全身都是血,数根断了的箭矢还插在背上腿上,额头上渗着细细的血丝,与汗水一起流下轮廓坚硬的脸庞。
秦赐一手将剑插入了石板缝隙里,拄着剑撑着自己,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官家在何处?”他嘶哑着声音问。
他可以听见罗满持的部伍从南边宫省处一路杀来的声音,兵刃交击,好像能将烈烈的夜风也变成冷铁,全往那无声的夜幕上飞掷过去。又不知是何处烧起了火,冷冽的光吞噬着夜,不时地令人有白昼的错觉。
他好像还看见了广陵王妃——她正披头散发地朝此处奔来,身后保护她的亲兵却不超过十人,正被罗满持的手下所追击。
可是……可是,官家在何处?
他慢慢地转过身,看向这熊熊的夜色之下,唯独无动于衷的那个地方。
金墉城的上方,也亮起了两个、三个火点。
官家的脸自城堞间露了出来,与此同时,他身后的秦束,也渐渐被火光所照亮。
秦赐抓紧了剑柄。
小娘子的脸色是非人的苍白,衣衫上全是血迹,口中塞了布条,双手绑缚身后,但她终于望见他的一刻,却好像放下了心来一般,安心地笑了。
“反虏秦赐!”萧霂举起了剑,尖声道,“放下你的剑,让他们都停下来,向朕投降!否则,否则朕就杀了她!”
***
金墉城的城楼上,可以望见战火之中的整座洛阳城。宫城已被攻破,诸宫贵人在军队的利刃前瑟瑟发抖,贵族与庶民慌张逃窜于街巷之间,不时有流矢飞石,带着火光点燃一个又一个黑暗的角落。
秦束也看见了秦赐。
他就在这城楼之下了,身后是渐渐聚拢来的他的队伍。更远处,广陵王妃秦约和广陵王府亲兵都被制住,罗满持与李衡州似乎正在赶来的路上。
这该是必胜的局了。虽然羽林卫还围拢在萧霂的身周,但这个小皇帝,其实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他握剑的手在颤抖,连带着那金属也发出嗡嗡的扰人的响。天际是浓黑的夜,他举着剑,也劈不开那夜。
萧霂想哭,可是自从失去了母亲的臂弯,他就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夏先生曾经对他说,只要杀了秦家人、废了秦皇后,他就可以自由了——可是现在,他却只看见漆黑的、无尽头的夜。
所谓自由,难道是黑色的?
他知道秦赐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盯着自己可能露出的破绽。所以他反而站得更直,扬声道:“反虏秦赐,拥兵自重,天人所不容!现在投降,朕还可考虑——”
秦赐往前走了一步。
只是这一步,已让萧霂吓破了胆,他一把抓过秦束挡在自己身前,“你,你别动!”
秦赐仰着头,望向秦束。
她似乎已很疲倦了,但仍强撑着精神,即使说不出话,也仍然认真地凝视着他。他的右手一时握紧剑柄又松开,甚至有那么一瞬,他真的想过,扔下这把剑。
他的一生,他的庸常而乏味的一生,本来都是为了小娘子而存在的。从她推开黄沙狱的那扇门起——
是啊,从她推开那扇门起。
那之前的记忆,全都是琐碎的沙屑,在卑微的泥土里,在肮脏的囚牢中,他不曾怀疑过自己的位置,不曾思考过为什么自己活该在黄沙狱做一辈子的苦刑。是小娘子,推开了那扇门,让门外刺眼的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可以做想做的事情,甚至可以去救人、可以去保国。原来即使是这样的自己……也是有用的。
小娘子的眼神,他看不懂,但是没关系,他知道自己是为她而活的,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