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女纳闷, 这几年精心调理下,翁主的心疾分明好了许多,轻易不再犯,这又是怎么了?然而请太医诊脉,也说不出所以然,只道兴许是有所忧思,心神不宁。
翁主小小年纪, 忧思何在?
阿悦推开了窗, 霎时侵袭而入的寒风让她浑身打了个冷颤, 昏昏的头脑随之清醒了许多。寒风中挟了些许细雪, 和屋内暖流一撞,瞬间在裘衣淌下水渍。
“翁主这是……”莲女担忧的话还未说全就被打断,听阿悦道,“我去主殿那儿看看阿翁。”
莲女会意,近来圣人身体不大好,为皇后着想已与其分榻而寝。翁主却是受皇后安排,自乐章宫搬入这大明殿,与圣人临殿而居。
由莲女侍奉穿衣,阿悦没让她跟随,自己提了灯笼从打通的廊道走去。
如她所想,祖父寝殿中仍有灯火,一看就是还未入睡。守门侍官见了她正要张口,又在她示意下低声道:“翁主,奴等劝过陛下去睡了,陛下躺了一刻难以入眠,后又起来批阅奏章,不觉就到了此时。”
小翁主仍显稚气,可她极受圣宠,黑夜中对上那双认真漆黑的眼眸,侍官也不由心虚,语调小心翼翼。
阿悦轻问了句,“药都喝了吗?”
“都喝了,奴亲眼看着。”
阿悦点头,“我进去看一看,你轻些开门,莫惊动了阿翁。”
侍官自然应下,谨慎开了条仅供她入内的门缝,并探首悄悄望了眼,圣人依旧在灯前伏案,平日伟岸的身形略显佝偻,喉间偶有低咳。
他别过眼不敢再看,合上了门。
阿悦无声走了几步,却在听到一声压抑的咳嗽时停在了灯柱旁,心绪微沉。
早在两年前,她就十分注意外祖父的身体,因书中提过表兄魏昭在她八岁那年即位,同年大婚。她暂且无法细思为什么这皇位会越过一辈传给了长孙,但要传位,前提定是外祖父薨逝。
阿悦极力想避免这件事,在她看来外祖父的身体一直很好,完全不应该早逝。所以用尽一个孩童能用的手段,撒娇、耍痴、任性,让魏蛟定时传太医诊脉,少饮酒、少通宵达旦、少动气,多做一些养身健体之事。
但一些命中之事好像注定无法改变,一如大舅舅魏珏的死,一如外祖父……
再过这个年,她便是九岁了,按理就要跨过剧情中的那道坎。可还不容她暗自庆幸,这年立冬时魏蛟身体颓势就显了出来,且每况愈下。
阿悦缓缓舒出一口气,快速小步走去,“阿翁,你又没睡。”
冷不丁听到这娇娇可人的声音,魏蛟朱笔都抖了抖,在奏章上划出一条长痕。他驰骋沙场多年,称帝至今已三载,一身帝王气势愈发凝练,虎目微瞪,不怒自威,寻常人见之便双股颤颤。
这样的他,却在年仅八岁的小外孙女面前露怯。
魏蛟好声哄道:“我已睡过了,只是后来又醒,实在无法,便随意来看了两道奏章,莫要告诉你阿嬷。”
阿悦也不拆穿他,上前帮魏蛟收拾了朱批奏章,眨眼道:“让我守口前,阿翁得先拿出诚意才是。”
说罢半推半拉着魏蛟回到床榻,阖殿通了地龙,冷是不至于的,魏蛟还是忍不住咳了几下。
边咳着,他却是半笑道:“小囡囡连阿翁都管起来了,真是胆子大。”
他在阿悦面前从来是纸老虎一只,阿悦一点儿也不怕,随后更得寸进尺地脱靴上榻,静坐在了一旁,小脸认真,“这回我要看着阿翁睡。”
魏蛟瞪眼,“这成什么体统!你一个小娘子,怎么能赖在阿翁榻上!快快快,快回去。”
他催促着赶人,阿悦却不动不语静静看来,顷刻间魏蛟就溃不成军,又商量着好声道:“阿翁着实睡不着……”
这确实是个问题,阿悦近来也时常难以入眠,因她总担心自己梦见外祖父突然逝世的场景,即便难得沉睡了会儿,转瞬也会倏得醒来。
醒来后,便忍不住来看一眼。
阿悦道:“我给阿翁读书罢。”
魏蛟还要拒绝,可看了看就不由笑起来,“当阿翁是你旭表兄那般大么?”
如此说着,他边给阿悦让出了更好的位置,顺手拨弄了灯芯。
登上帝位这几年,魏蛟气势与性情气势都变化不少,唯一恒久不变的,约莫是他对文夫人的爱重与对儿孙的呵护。
随手拾了本书,阿悦翻了几页开始轻读。她口齿清晰、声音清脆,相较三年前的稚嫩,如今已有了不少的进步,明明灯火下,小巧的侧颜初显清丽,倒是和她母亲愈发相像了。
魏蛟心中感慨,读的甚么没听清,却是想起了那件琢磨已久的事:在他百年前,该如何安置好阿悦。
自长子逝后,魏蛟受亲随启发,一直隐隐有把外孙女许给长孙阿昭的想法。
阿昭君子端方,温文尔雅,一旦应下他的嘱托,终其一生都会妥帖照顾阿悦。再者,魏蛟也实在不放心把自己的心肝肉嫁到别家。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