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哄地笑了起来。武敏之也微微一笑,只是目光却有些恍惚。他端起酒盏,看样子原本是想啜上一口,举至唇边却又停了下来。他就那样擎着酒盏,也不饮酒也不放下,看得刘祎之倒着起急来。
杨炯出了会儿神,又道:“四娘作了首诗,我念与你们听听。若觉得不好,你们再笑不迟。”众人都等着听诗,他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催促起来,才清清嗓子,开口念道:“三峡七百里,唯言巫峡长。重岩窅不极,叠嶂凌苍苍。
绝壁横天险,莓苔烂锦章。入夜分明见,无风波浪狂。
忠信吾所蹈,泛舟亦何伤。可以涉砥柱,可以浮吕梁。
美人今何在,灵芝徒有芳。山空夜猿啸,征客泪沾裳。”
待他吟毕,众人顿时无声。
杨炯解释了一句:“四娘原是剑南道人氏的,来长安途中路经三峡,此诗应该是她途中所作。”
好一会儿,李嗣真才道:“身为女子,倒是难得了。”
杨炯的声音却微颤起来:“承胄兄只觉难得,自然是难得的。我虽未到过三峡,也不知怎地,却觉得字字句句深入我心,似乎亲临了一般。”他原本只当她是个有些才华的北里妓/女,但听了这诗,不知怎地,却怔在了那里。
“美人今何在,灵芝徒有芳。山空夜猿啸,征客泪沾裳。”春四娘念出这最后的句子时,神情并不悲伤,一双流转的妙目中满是笑意,似乎还透着狭黠。
杨炯只觉得春四娘表情奇怪,哪里知道,原因是这首诗本是他日后游历山峡时所作,她不过是闲极无聊,与他开了个玩笑罢了。他当时几乎不敢看她,觉得是自己负了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可逃出春宅后,却又觉得自己的的伤感与心虚荒唐得很。之后数日,他反复思量,越想越觉得荒唐。
杨炯埋头饮了好几盏酒,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已空无一人,李嗣真等人已经在亭子里开始提笔作画了。他们的欢声笑语,似乎更佐证了他的荒唐。
他心里未免不忿,想自己不过是年轻了几岁,若到了他们这般年纪,焉知不会比他们更看透世事,从而云淡风轻?怪不得春四娘不去寻他们求助,的确如她所言,上了年经的人,虽然多金,却被世俗所累少了激情,英雄救美的事儿,于他们来说,非但不是佳话,反而是个笑话。她虽走投无路,却决计不去做这自讨没趣儿的事儿。
杨炯出了会儿神,愈发觉得春四娘有见识。可惜,他来长安,一样地志在功名,并不是为了寻找所谓的风尘知己。他要的,一样是成为佳话,而不是笑话。
杨炯丢开了春四娘,快步行至亭子里。李嗣真已经搁了笔,为他让开了地方,并作了个“请”的手势,他笑道:“我于丹青上,素来有限,如今大家在前,不敢献丑。承胄兄若不嫌弃,不如让我在你这画上,题诗一首可好?”
李嗣真笑道:“求之不得。”其他人也跟着叫好。
李嗣真画的是一美人倚栏赏菊。杨炯略一思忖,便提起了笔。他运笔如飞,写一个字,便有人跟着念了出来。
“不是爱风尘,是被前缘误。花谢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又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李嗣真还未开口,李善摇头笑道:“七郎该罚,承胄兄画的并非春四娘,好好地你却题首这样的诗,仔细唐突了佳人。”
杨炯一怔,忙对李嗣真拱手致歉,又解释说:“这并非我的诗,却是春四娘所作。许是多饮了几盏,不胜酒力,方才一时手滑,也不知道怎地就写了出来。我认罚,另作一首诗便是,只是抱歉得很,污了承胄兄的大作……”
李嗣真道:“无妨,这美人不过是我随手所画,并无原型,算不得唐突。我看这诗倒有趣儿。不是爱风尘,是被前缘误。有意思!”他点头又摇头,“有此才华却深藏不露,有趣!有趣!我都想去会一会她了。”
武敏之一直看着那画不语,看到最后,眉头不由微微皱了起来。刘祎之见状,笑着提醒其他人道:“常住兄有言在先,近日不谈风月,你等倒好,谈来谈去都是这春四娘,自己说罢,该不该罚酒三杯?”
众人看了看武敏之面色,都笑道:“我等认罚。不过希美兄,你虽说得一口好现成话,却也逃不过这罚。”
正闹着,只见魄渊一路小跑着走了过来,先向众人见了礼,然后凑近武敏之耳边,低语了两句。武敏之眉头蹙得更紧,过了半日,才缓缓点了点头。
众人不知出了何事,一起望着魄渊退了出去,又一起将目光转向了武敏之。
“家母听得热闹,想过来看看。”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但眼中,却浅浅地浮起一层笑意。
众人忙抬冠整衣,随武敏之一起迎了出去。刘祎之更是心中大喜,只觉得心跳都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韩国夫人简单地挽了个堕马髻,粉黛不施,穿了身淡青色的家常衣裳,在两个婢仆的陪伴下,款款地走了过来。
“这么晚了,母亲为何还不就寝?”武敏之与母亲见过礼后,便忍不住埋怨起来。
韩国夫人嗔道:“孩儿也知时辰不早?”见武敏之变了脸色,忙笑道,“孩儿放心,娘不过是陪着祖母多说了几句话,正要回房休息,听见这边很是热闹,所以过来瞧瞧。”她小心地看了武敏之一眼,犹豫道,“孩儿若不便,娘这便回房……”
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