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洪文躺在病床上,鼻腔里抑制不住地轻哼。太疼了,一把钝刀在五脏六腑里搅动,耳朵里也有尖锐的刺痛。他的嘴角溢出了一点口水,但他连抬手擦干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
然而医生说这已经是在好转了。
如果他能照镜子,也许会厌恶自己如今更像一个人干。
他住的是相对好一点的双人间,另一个病床上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年的妈妈已经辞职来照看孩子了,不敢在孩子面前抹眼泪,但是强颜欢笑却被任洪文一眼看穿。任洪文觉得孩子大概也是知道的。
这个病,没得治,就是拖累家里人,像一个吸血虫把家底吸光。如果一下子死了也就算了,长痛不如短痛,但是死不了,因为死不了,日日夜夜产生了活着的希望,愈发不肯死,最后害怕有一天会死。任洪文偶尔会想,如果自己回到二十出头,刚刚开始病发的时候,立刻就寻死了该多好。张一萍带着任忍改嫁,也比现在好一万遍。
我活着是错吗?我得病是错吗?因为我得了这样的病,所以我就应该为了成全亲人早早去死吗?
任洪文不知道,脑子里只有一句话:生得窝囊,死得糊涂。
旁边的少年跟妈妈说:“妈,我膝盖疼。”
妈妈很紧张:“要不要喊医生来看看?”
少年勉强笑了笑,说:“你把ipad给我玩就不疼了。”
妈妈揉了揉他头发,说:“过会拿给你,不能躺着玩,会把眼睛玩坏了。”
任洪文想,小忍这个年纪的时候,在干嘛?但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在他发呆的时候,照顾他的玲姐来了。
“你姐姐不是说她照顾?都到中午了,人怎么还没来?“玲姐有一点南方口音。
任洪文心想,指望任洪芳照顾,还不如去桥洞乞讨。
“你说说你哦,同邻居置什么气啊,把自己气出问题了,给孩子们添麻烦。“玲姐熟练地从一个布包里拿出饭盒,里面是给任洪文吃的饭。
任洪文犹豫了一下,说:“小忍也渐渐有了名气,不能寒酸,会被看不起的。得买车了吧,需要停车位。”
玲姐心直口快:“你们那个小区哦,听说要拆迁了啊,那个停车位有什么用哦,反正你们都要搬了。”
“一直说要拆,一直也没有动静。“
“这次是真的嘞,任大姐说的,小道消息!她女婿的朋友打听来的。“
“什么时候的事?“
“她说月底就要出正式通知。“
“难怪她又来了。“任洪文冷笑,“无事不登三宝殿。”
“看她的意思,是要你们的拆迁款哦?”玲姐问。
“不为钱难道为姐弟情吗?”
“哎,本来人家的家事不好评价,但是哦,小忍现在也是公众人物,这种家长里短还是干脆点解决,不然说出去多影响孩子。何况,小忍红了,哪会在乎这点钱。你想开点,不用太执着。”
“我问你个事,”任洪文沉默了一会,“你们徐老板是看上小忍了吗?”
“哟,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被雇来的不好瞎议论雇主的。”
任洪文闭上了眼。太窝囊了,活着的时候让孩子没有一天活得松快,临老了还要靠一个看上自己儿子的男人请来的人照顾。你让你儿子像个女人一样被人骑!你不是人!这个念头挥之不去,任洪文痛苦地蜷缩在被子里,流下了眼泪。
任忍把副驾驶的座位调得很低,舒服地半躺着。阳光透过车窗的贴纸照进来并不刺眼,空调的凉风吹得人很惬意。
他像一只餍足的小猫。不知不觉解除了防御机制。
徐仲楷开车的间隙扫了他一眼,说:“上次打电话,还是要跟你道歉。”
“你每次开这个车都要跟我道歉吗?”任忍闭着眼睛懒洋洋的。
徐仲楷愣了一下,发现之前骗任忍说自己是警察那次,也是在这辆车上道歉的。自己顿时也笑了。
“而且你也没什么好道歉的啊,你说得很对。”任忍睁开眼睛,“何况我还欠你钱呢,既然你能介绍工作机会给我,让我早点还清债务,这不好吗,我又不傻,跟谁过不去都不能跟钱过不去啊。”
徐仲楷说:“那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随便什么意思吧,反正我没有生气,你不用老道歉。”
“我只是关心则乱,语气冲了点。”
“啊,关心则乱。”任忍坐直了,歪头看着徐仲楷的侧脸,把“乱”字故意念地很重。
徐仲楷感觉到了这目光,侧过脸瞄了一眼,觉得心里毛毛的,不知道哪根筋又想脱离大脑裸奔,莫名地紧张起来,心跳都快了两拍,脑子果然乱了。
如今天气热,山庄的户外活动都让人提不起兴趣。徐仲楷提议一块在室内游泳,任忍说:“我不会游泳。”
“那更要学了啊。”徐仲楷说这话的时候,心思真的很单纯。他就是纯粹地觉得游泳是人必须掌握的生存技能。但是在任忍耳朵里意思总有点怪。
两个人换了山庄里准备的泳裤,先去简单冲一下身子。山庄里连冲澡的地方都是一人一个大隔间,完全互相看不到,也就避免了一些尴尬。
等到两个人出来之后,才发现今天游泳池里几乎没人。
徐仲楷说:“我们还是要热身一下,不然待会腿可能抽筋。”
于是任忍跟着徐仲楷做了一些拉伸运动和抬腿。
徐仲楷一转脸就能看见任忍全身上下都好白啊,啊,真的好白啊,白到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