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甚表情地盯着我看了半晌,长衫上的玄黑咒文压着暗赤的底,逼出他一身戾气。无意间就想起他在昆仑仙境的麒麟宫内,一袭荼白深衣,如绢墨发披在身后,七分冷清的眉目透出三分温文,总归是比此刻好看。
感觉到额间一点冰凉,我这才惊觉他的手不知何时抬起,食指和中指并起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停留了一会,就慢慢拢起手指,垂下了胳膊。
“修为如此差劲,又不懂得将勤补拙,这些珠糖内几味草药都是修护仙魂仙泽的,正好适合你这般饱食终日无所修为的仙者。”
他声音淡且若无其事,话中刺倒是布了个遍,幸而我早已不气盛,也听惯他这般讲话。我无话可驳,除了道谢,也不知道能说什么。火德星君似是真的累极,双眼闭了闭,偏过头对我轻声道了句:“我走了。”
我差点嘴快说慢走不送。
火德星君的身影一消失,朱厌一闪至我旁边,抱臂而立,似笑非笑道:“仙君,爷看你这小明山确是福地,正神个个往你这跑。”
我递给他两枚白目:“既是福地,你去给本仙君好好修行去,别又让人家说是我将你给带坏阻了你的修道路。”
打开石桌上那方锦盒,拾起一颗珠糖含在了嘴中,我拍掉了沾在指尖的糖霜,按下盒盖。
我一直都是喜欢零嘴的,便是做了神仙后也不例外。宋子灼就常说我这般不懂事,定是零嘴食得多了,他嘴上这样说,还是会在平日上课的书房里放上山楂,糖桂花,杨梅干和盐炒豆。若我能耐心下来听一个时辰的课,便有一柱香时间可以吃零嘴。
山中几日,人间不知几年。
前两日深夜里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乌灯黑火里大睁着双眼,盯着床顶发呆。
惊醒前的梦里,还是孟锦里时的我在孟府内溜达,抓到个下人就问他:“你可见到子灼先生?”
下人惊疑地看着我:“少爷,子灼先生是谁?”
我烦躁地推开他,继续四处瞎转,看到位丫鬟,又是两步上前抓住她问:“你知道子灼先生在哪么?”那丫鬟也是一副受惊的表情:“少爷,我们府里没有子灼先生这个人呀?”
“怎么可能没有?!”我吼她,而后开始咳嗽,咳着咳着就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我这日仍是在上课的时辰去了书房,书房里却是干干净净,虽说平日里也是干净整洁,但不是这般干净,书架上空空荡荡,桌上只是象征性地挂了一排狼毫笔,一边置着一方黑石镇纸,再无他物。
宋子灼也不在,放在平常......不说平常,便是昨日,他也是早早地坐在这书桌前手执着一本书卷一面翻看一面等着我打着哈欠推门进来。
我愣了许久,坐在我的位子上,一直等到日上中天,我一头冲出门去,在宋府里四处找他。
结果所有人都反问我,子灼先生是谁?
怎么可能不知道?平日里这些下人个个见到宋子灼无不是会笑着躬身行礼,唤他一声:“子灼先生安好。”这会为何像是从未见过他似的?
我从昏迷里转醒时,还没睁开眼,听到身边有人极是小心地轻声道:“少爷莫不是患上了那失心疯?”
另外一个声音也是压得极低,“去,别瞎说,小心被人听见了。”
“可是,姐姐你也是见着的,少爷今日跟失了魂似的,见到个人就问什么子灼先生,可是我们孟府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一位先生?”
“怕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罢?”
“吓,姐姐你可别吓我,我可是最怕那些东西的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把这两个丫鬟吓了一跳,唯唯诺诺地在我面前低下头:“啊,少,少爷你可醒了......”
“滚出去。”我嘶哑着声音平静道。
然后我就惊醒了。
后来发呆的时候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似乎是发生在我离世前几天的事。
小明山下了场大雪,这雪下得甚是凄厉,全无瑞雪丰年之感,似正是为了配合凡间此刻乱世的悲凉气氛。
之前木府对我说凡世即将改朝换代时是几十年前,那时他用的词是“不久后”,上次他来时我便说他欺我,说分明是过了几十年才迎来乱世,你居然同我讲不久后。他很是无辜,说几十年难道很长?
我一想也对,他们这些神仙个个活了万儿八千年的,几十年确是算不得什么。
凡世现在的这个朝代气数已尽,几年前各地豪杰权霸圈地为王,互相之间拼着要去取当今皇帝的人头,勤王军和叛乱军打,几拨叛乱军之间也是战火纷飞,一时硝烟弥漫,民生载道。
总有妖鬼趁着乱世出来为祸,小明山前段时日也不太安宁,几只鬼怪想在我小明山作乱,幸而我的结界还能镇住它们。
我有些发愁,这些不过是虾兵蟹将,万一来个厉害点的,破这结界不成问题,我还是得亲手对付他们,以我的半吊子修为,免不了是一场恶斗。朱厌听到我的抱怨,拍拍自己的胸脯:“没事,爷正好可以拿它们练练手。”
我看了眼他那一派市井流氓样,又开始发愁到时候要真打起来,我这小府邸不知道又会给毁成什么样。
长叹一声,在这人间,无论怎样的福地,都是比不上昆仑仙境上舒服啊。
我裹着一身缝了棉絮在内的艾绿长袍,坐在院内喝着泫泽给我温好的青梅酒。不同于人界此刻的兵荒马乱,小明山上山披银装,寂静怡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