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挽回的东西最不易被释怀这很好理解,但在此之后,人又总喜欢像推导公式一样一层层向前推进,一定要分析出致使结果发生的最终责任人是谁,那根引火芯儿是什么。郑斯琦想了这么多年,想得很清楚。责任人无疑是自己,引火芯在于那扇门,就不该开。
包括乔季寅,乔奉天在内,那样的群体,在情感方面,其实是和常人有不同的。既不是说更丰沛,也不是说更细腻,而是生长方向的些微差异。对一个男生好,会从欣赏赞许的普通友谊生长向挚交,情爱的水洼永远会绕过去;对有些人好,不经意地就由感谢,直接抵达了爱情。
对于季寅,他开门的时机太不对了;在他最迷惘无依的时候给了一点不自知的温暖,让对方误把自己当成了黯然里的火光。
而对于乔奉天,他有所知,有所察觉,甚至每一个行为到最后都有了共通的目的;这不仅是因为自己多活了十几年,心境和追求的东西有了变化,更实在与季寅相处的往昔经历中,了解到了对于他们而言,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以说给他们听,什么不行。
碑上的人如果要指责自己伪善,依靠别人救赎自己,郑斯琦无话可以反驳。
对他而言,自己的过错深重,下意识地把愧疚转嫁给谁都无法纾解。可时光漫漫,再浓的歉意的也会如日淡去,郑斯琦除了能每年来看一看季寅,照应一把他在自责中老去的父母以外,别无他法。所谓“如果当时”,对于死去的人而言,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
而喜欢乔奉天,则是他情难自已,逐渐不可控地被他深深吸引。
“对不起了。”
郑斯琦也站直,朝墓碑沉静地鞠了一躬。
“又因为我,打扰你的清净了。”
乔奉天失重了三天,像正经历着一场漫长的微醺。
郑斯琦说喜欢他,明明白白地说了,说了好些,说了好几遍。
脑子里像叮铃咣啷装上了一个led彩灯屏,挤得满满当当,郑斯琦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屏上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滚动播放着。且伴着悠扬的画外音,一会儿是古典提琴,一会儿是重金属摇滚,五彩斑斓,纷繁纷沓,跟迪厅开着个大趴似的。
睡几乎是睡不着的,一迳盯着昏昧病房里浅黛蓝的顶,翻身会惹行军床吱呀作响,会把乔梁和小五子扰醒,变强行忍着不翻。脑里的那些个小人儿,高歌做舞不算,擅自又放起了烟花,水红一朵,靛蓝一朵,徐徐升上顶空,炸出无数目眩神迷的斑斓星辰。
高兴,当然高兴,他那么那么喜欢郑斯琦。
可犹豫慌张又不能偏开头去佯装着不看像胖人身上的新衣料,顶好的花色做工,爱的不行,可上身就箍出一匝一匝,都是满心欢喜的顾虑与烦忧。
年龄,家庭,身份,和打从一开始就不一样的性向。
脑子里想着旁的东西,生活便状况不断。先是打翻了乔梁的保温桶,热粥滚了一走廊,惊了一整个护士站的小护士;再是恍惚取错了柜子里的染发剂,把客人要的巧克力色染成了栗子棕,倘若不是因为碰到个随性好说话的,杜冬至少得赔进去一张一千的vip卡。
再后来,又忘了去附小接放课的小五子,直到傍晚黄昏,郑斯琦开车在楼下短暂的鸣了一声笛,乔奉天才倏然回神,折好了手里晾干的两件衣服。小五子先上了楼敲门,乔奉天替他开门,环顾四下,咬咬嘴巴,犹豫了良久才匆匆换了鞋,“马上回来”,飞奔下楼。
很多次,去见郑斯琦的时候都如此急促而欢愉,总是这样,不因此外的情绪而做改变。那姿态倒像飞蛾扑火,本质却又不同,一个确实是火,一个俨然是真实的光。
乔奉天出了楼栋,看郑斯琦等在车边,依旧衬衣领带。日头的余光把他笼的像一尊高而沉静的手雕像,昏黄的底色,层叠的光影。倚着车门,并未有返回的趋势,像一直在等他。连缀起顶上天幕,背后香樟,尤显副有东方留白意蕴的工笔画。
“我以为你会走了呢。”
一见着人,就在额上浮出那个吻的温度。兀自沸腾,几乎隐隐作疼起来。
“知道你会下来。”郑斯琦如常地笑,“郑彧我都先送回家了。”
乔奉天叹气,抚着额头,“你又让她一个人在家。”
“没,在邻居家。”郑斯琦往前走了两步,弯下腰揉了揉乔奉天的头发,“抱歉啊,把你额头给亲坏了。”
乔奉天挪的开闪烁的视线,拂不开对方萦绕上来的气息,像是抱怨又像是忍不住笑,低头摸了摸鼻子道,“……每天都烫的我以为要开天眼了。”
郑斯琦把拇指往上一贴,“真的。”
兀自一阵傍晚的凉风拂面,又和指头按上的触觉一同偕隐在发里。像郑斯琦低声说了什么好话,悄悄请黄昏,代他帮乔奉天温柔地吹一吹滚烫的额。
铁四局建的早,水池假山,现今小区该有的设施一概没有。偶然有一对儿像郑斯琦和乔奉天这样,傍晚想单纯并肩走走的闲人,也只能抬头看树,香樟,泡桐,红丝草,小叶冬青,重阳木。疏密不一,大体隔两步是一棵,余晖便时过筛时不过筛,落在鞋上的淡橘色光斑,浮光掠影似的,也时有时无。
“那天我说的那些话,每一个字。”
乔奉天认真听。
“不是头脑发热,也不时一时冲动,都是我真心的,我一直想告诉你的。”
“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