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对山里都不熟。要么就是老人,身体不太行了。没事的老姑,这种地方我从小走得还少么?就是太无聊了,你陪陪我好不?”
叶从心知道她也在害怕,用力“嗯”了一声。
这一路,陈秋糖和她说了好多话。说真的很想她,但是不想和她经常视频,怕走了她和丁香的老路。还说,她真想老姑现在就能回来啊,可是又希望老姑能在外国多待几年,多发些文章、得些奖。那样是不是才对前途更好一些?她也不懂。
她不想联系得那么多了,不然每说一句话,就想说一句“我想你”。事实上她也差不多了,走走停停,停下来就说一句想她,然而叶从心淡笑不答。陈秋糖说她有点害怕。
叶从心问:“你怕什么?”
陈秋糖停下来,喘息了好久。在她沉默的时间里,叶从心的心脏狂跳,她仿佛对陈秋糖的恐惧感同身受,但具体又说不上是什么。直到成全你土盎笑了两声,指着身后陡峭的山坡线说:“怕掉下去。你怕不怕?”
在陈秋糖就快到达学生家时,手机没电了,叶从心焦虑到发狂。她怕陈秋糖滑下山坡去,怕她在山里碰到野兽,怕她找到学生的家后,被丧心病狂的村民打死。所有在电视上网上看到过的奇葩新闻全都涌进脑海来,整整一个白天什么也干不下去。直到晚上,陈秋糖告诉她,带学生回县里了,山里被大学弄停电了,就住在学生家一晚,直到现在才回到学校充上电。
心里一块大石头瞬间落了地。叶从心摊在椅子上,一同在工作的教授严厉中带着慈祥地望了她一眼,对她说:“叶,你已经像产卵季节的鲑鱼一样紧张了一整天,要不要去躺椅上休息一下?”
叶从心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好人,都是温暖。
她在躺椅上闭上眼睛,想起离开中国之前的最后一晚。想起那晚她第一次像看待一个性感魅力的女人一样看待陈秋糖,那副身体令她迷恋,不论是不是荷尔蒙作用,那一晚她相信自己爱上了陈秋糖。只是到现在她才发现,对陈秋糖如果也算是爱,那么和对丁香的爱是不同的。
她知道她们不论视频多少次都不会厌倦,她们可以没有话题,毕竟从一开始她们就是没有话题的,她们的关系不会被任何困扰着情侣们的困难所击倒。
因为陈秋糖永远也不可能是单纯的爱人。她是她科研人生中无与伦比的作品,她的人生意外,她因歉疚而不愿面对的安慰品,她的孩子。如果是爱,这爱必定是充满了杂质的,但是没关系,牢固就好了。
教授的眼镜片在电脑屏幕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他对叶从心说:“叶,我一直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不年轻了,当然会比别人更踏实成熟。可你完全不出去玩,又总是太过压榨自己的头脑。你又不是争名夺利的人,你话不多。你有个坚定地目标,但我一直不知道它是什么。”
“我只是想家,教授,从来美国的第一天就在想家。请相信我会把工作做到最好,不然我是没有办法回家去见我的家人的。”
出国第二年的春夏之交,程程的儿子出生了,起名为杨萌。婴儿刚出生的时候像只皱巴巴的猴子,等到叶从心第二次见他出现在视频里的时候,是他一百天时,突然就长开了,显出了小帅哥的轮廓。
程程还有些胖,或许还带着几分劳累的浮肿——即便是坐月子,她对公司的事务也在远程监控。她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孩子不想丢给父辈管,公司又不可能放下,大概要忙成陀螺。杨正林则更是有心无力,重大新闻出现时,他是要驻扎在现场或台里不可以回家的。
原来这就是婚姻生活。叶从心想,程程那样浪漫的人也不能幸免,当年听徐晓蓉在夜里念叨的那些事情,仿佛都要重现了。可是程程依然活泼乐观,叶从心从视频里看见她学着几十年前《赤壁》电影里林志玲姐姐的样子,操/着港台腔对孩子说:“萌萌,站起来~”然后抓着萌萌的胳膊将他吊到半空中,萌萌看上去快哭了。叶从心在美帝笑到窒息。
这几年太忙碌,因此时间过得太快。前两年的一些事情记忆还深刻些,后两年她转到加州理工去,一切都更加乏善可陈。她只记得最后一次和甜甜开视频,是在她获得科技进步奖之后的实验室庆功y之后。
漆黑的天,她不想回家太晚,于是一个人提前离开。开车之前,就发现车尾被什么东西砸了,后灯已经破掉。她看见不远处有个手提酒瓶晃晃荡荡的壮硕身影,心中一凛,连忙钻进车里。那是个黑人,在她手抖着试图启动汽车的时候,那人已经走过来趴在门边敲打车窗。
叶从心听见那人再喊什么“亚洲人”,紧接着就发现他还有别的同伴。同伴大声询问是不是韩国人,这黑人说可能是中国人。几问几答掺着渗人的笑,像是在挑拣早市上的猪肉。叶从心一脚油门下去,车子窜了出去,她也不知道这一下子有没有造成人身事故,头也不回地跑了。
开过一个街区,她将车停在路边,才发现自己已经吓得不行。她吃了片药,然后请求和陈秋糖进行视频。当时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联系,没想到陈秋糖很快就接通了。
陈秋糖居然是在火车上。叶从心问她:“你又去哪儿?”
“呃……出差。”背后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