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和他师父,这怎么能一样呢?
师父可见可不见徒弟,当徒弟的却不能明知师父在旁边山头而不面见请安,否则是为不肖。可若他真的去了,谈及为何身在此处,那就少不得牵扯到邵北。
大.麻烦不能一剑斩尽所有也就罢了,连小麻烦也不能抽一个线头就尽数拆开线结。人总是在不知后果的时候红着眼说要一个真相绝不后悔,而看罢了又觉还是知道得少些时好过。
陆晨霜心叹岁月甚是坎坷,惆怅得想就地而坐。
“依你看,”他踟蹰道,“我如何跟我师父请安较为妥当?”
“你这是在与我商量?”邵北睁圆了眼,稀奇问道,“还有你拿不定主意的事?”
眼看陆晨霜要顿足发飙,他又体贴地微微一笑,柔声道:“你若是顾虑我,我怎么都可以,全依你。”
日子或许有些坎坷罢,却绝不至于让人停步畏前。
邵北的字迹清隽秀峻,越是长篇越是让人看了赏心悦目。陆晨霜踱过去问:“你在写什么?”
“我打算将剩余的驻站也都赠予栖霞派,正在逐个安排交接之事。”邵北拿起写好的一封递给他,“往后,我就能落得清静了。”
陆晨霜展卷一看,房屋、地契、仆役等等事无巨细一一在列,受赠的是栖霞派楚世青。他不禁问道:“为何?”
“两年前,丁鸿带着他的二位徒弟来到无量,说有心普及栖霞术法,惠泽众生。”邵北道,“丁鸿从前是什么样的人,你大概也可以想到,他从不弯腰,更不会求人,这头一回向我师叔开口,我师叔全然无法拒绝。那时派中的事务已多是由我打点,师叔便传我过去共议此事。”
陆晨霜:“就是你将西京驻站让与他一半那时?”
邵北点头:“对。师叔说,天下想修仙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既然我们收不了那么多门生,不如就给这些人一个去处,免得他们走了岔路。这又是他的至交好友亲自来开口,若是给的少了他拿不出手,我们一商议,干脆就让了一半。后来我才知道,那时丁鸿突然开始广收门生,是因他那具棺椁中人的魂魄残缺不全,他无法将其复生,于是以阳寿和深渊鬼魅换来了收魂秘法。当然,深渊鬼魅最后也没能拿到他的阳寿,丁鸿取到书就一把异火将其烧了个粉身碎骨。”
无论是与妖邪交易还是这等过河拆桥、背信弃义之事都向来为正道所不齿,可想想丁鸿的模样,陆晨霜觉得没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了,倒也不太奇怪。
他问:“收魂秘法是什么?”
“生人三千,同习一术,于死者殒命处一起诵经唤魂。”邵北道,“代价我不太清楚,但想来也不会小。据说此法有些可行之处,若不是我们发觉了丁鸿的异样,此时他或许已经成功了。”
陆晨霜皱眉:“散了就是散了,哪有什么魂可唤?没听说过碗里的水干了还能叫得回来的。”
“秘法如何不是要紧的。”邵北说道,“要紧的是,当日我们在丹阳殿探讨此事,楚世青在场亦听到了他师父的说辞,他一直以为丁鸿是真想将栖霞术法发扬光大。自从丁鸿消失之后,他带着师弟硬是扛起了栖霞重担,不但没有遣散新收的门生,反而力排众议,将派中打理得也算是井井有条。”
这倒叫陆晨霜觉得新鲜了。
想他小师叔,不过收了几个呆呆的小徒弟,天欲雪已是鸡飞狗跳,每天的惊心动魄不带重样,那栖霞派突然多了千把人,一起跳跳脚还不叫仙岛往海里沉一截?楚世青居然有这样的本事?
“栖霞有五艺、七绝,比无量阵法易有小成,比感悟天地的昆仑剑诀入门门槛要低一些。”邵北道,“前月雾名山一战后我与楚世青详谈过,他的想法甚是豁达,最难能可贵的是他愿为他师父所愿尽人事而不强求结果,若门生有朝一日不修仙道了,他也愿放人离去。这样一来,想要修行的可留在栖霞,离开的人多少也算明白四达,不至于虚度光阴一无所长。”
听这话的意思,楚世青有种要把栖霞大门朝南开,接济天下想修仙之人的势头。陆晨霜不禁担心他眼睛大肚子小,别到时候没匡扶起正道兴旺来,倒把无量这些拾掇得好好儿的驻站给挥霍了。
偏偏邵北还很看好他似的,迫不及待这就要交接了。
陆晨霜问:“他一个愣头青,你能放心交给他?”
“未尝不可。”邵北淡淡地说,“或许从前他师父在时,他是毫无顾忌了些,行事也听凭秉性了些,但一旦他师父不在了,身后的上千门派子弟无时无刻不在催他成长,比岁月催得更急。那种感觉,大概就是独在房中坐上一天,心里却起起伏伏如同过了一整个春秋吧。丁鸿殁了只一年,楚世青的心性成长了十年不止,再见他时,你或许就不觉得他是愣头青了。”
他说的虽是楚世青,但他显然不会和楚世青谈如此推心置腹的话,陆晨霜觉他说得多半实是自己的感触。宋衍河刚刚飞升的那些日子里,邵北是否也是这样熬过来的?就这么在屋里坐着坐着,心就老了一岁?
过去的岁月不可追回,他终究缺席了邵北的那些年,还好他们相遇了,还不算晚。
眼看邵北要浸到那段估计不会太美好的回忆之中,陆晨霜心觉有必要捞他一把,忽地问道:“你和他差不多年纪?”
邵北轻轻“嗯”了一声。
窗缝儿、门缝儿里偶尔会透进来一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