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娘娘需要微臣做些什么呢?”星荀看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开口问道。
凌珊偏过头看他,“晏儿此去南境,就算日夜兼程,往返也要一个月。这一个月能不能熬过诏诰了。”
星荀隐隐约约觉得她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此时他还是俯身拜道,“臣遵旨。”
凌晏在拜别过先帝之后匆匆离去,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凌珊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办,却并非真的相信他。
当他来到南境,将皇帝殡天,皇后要迎吴王回京的消息告诉吴王后,不多时,凌珊身边的江尚宫就随后跟来。她一直是宋溢留在皇后身边的人。
江尚宫告诉宋湛,皇帝虽死,却留了一份未曾覆印的遗旨给皇后。那份遗旨上,列数了新朝近百位官员的任位,唯独没有说他的继承人是谁,而那近百位官员当中,不见吴王之名列于其上。
凌珊一方面让凌晏请吴王回京,一方面,又请老臣前往鬼戎,意求得皇帝的嫡长子高平王回到盛夏。她究竟想做什么,究竟哪一边是掩人耳目?
宋溢跪于吴王之前,称哪怕此番是个陷阱,是龙潭虎穴,也愿随吴王闯它一闯。言外之意,不过逼宫。
众人不相信皇后,连带着不相信身为皇后侄儿的凌晏。凌晏自己也难以参透凌珊所想,遂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中不发一言。
但这时愿意跟随吴王的人当中,却有一人对皇后深信不疑。那便是祭漩。
他相信她,只为儿时的一句诺言——他要保护她,无论她成为什么样子,也会保护她。哪怕她变成了可怕的人,也依然保护她。
这从无败绩的儒将,心思却如此单纯而正直。身为发小相识的同伴,凌晏只得将他托付给时间,盼时间能让他知道这些人的本来面目。
所有,能够指点江山的人,他们的心里,情爱是放不在第一位的。
这一夜,凌晏在想,吴王信不信皇后?抑或,信不信他。
他抬起头,发现吴王正站在阁楼的栏杆旁,负手望着空中的繁星。
也许是发现有人在看自己,他低下头与之对视。
距离很远,但凌晏还是看清了宋湛那双冰冷而空灵的眼睛。这眼睛如其名,湛,既是清澈,又是深邃。
翌日,吴王决定返京。他说出这个决定时,目光落到了凌晏身上,那一刻凌晏隐约明白了一件事情。
檀山凌氏,多以辅佐君王而闻名于世。开国以来,盛夏历代帝王,身边总会有一位姓凌的宰臣,就算不为两相,也是位列八座。
说是皇帝选择了他们,也有人说,是他们选择了皇帝。
太多次,檀山凌氏不顾嫡长之义,全力帮助他们认定的人当上皇帝了。
那一刻,凌晏心里觉得,眼前的这人,恐怕就是他认定的皇帝了吧。
但这时间太短了。
十年。太短了。
他就这么离开,剩一个泱泱盛夏,和七岁孩童坐在皇位上。他在走前想到了他能所想的一切,一一吩咐,句句斟酌。
但他还是走了。
凌晏仍旧是宰相,但皇帝不再是那个皇帝。他以前觉得不会有区别,可是事到临头才发现,还是有的。坐在皇位上的,不是一个能够和他商量国事的人,凌晏不能让他只听自己的,也不能让他不听自己的。
就在他为此权衡挣扎的时候,这孩子落到了别人手上。
神爵六年壬戌,凛都尹常居戌等人上奏,以太皇太后凌珊夙婴疾病,不宜再垂帘听政,而今上年逾十三,有问世之才,可与政事堂共商国事为由,请旨今上亲政。丙寅,太皇太后归还政权,皇帝亲政。
神爵八年,兵部尚书李修杰薨逝。他是武帝留下来的元老中,位列八座的最后一人。当年,科举推延只神爵九年。
神爵九年,凛都尹常居戌拜中书令,掌政事堂印。是年,皇帝纳建宁常氏女为后。
岁末,凌晏收到一份吏部呈上来的奏折,上书左散骑常侍星宇烨德才兼备,可胜任凛都少尹之位。
他端着这份奏折,思虑良久,末了想起星宇烨应该还在宫里,便叫人唤了他来。
年轻人今年已经十九,不再是当初跟在邕王身边的小小文学。但他这些年仍是常伴君侧,纵然父亲星荀已经辞官归故里,他也留在京城。
星宇烨独自一人住在偌大的绥侯府,逢年过节都会被凌晏请到家中来做客,一通消磨闲下来的时光。
十九岁,凌晏想自己十九岁时在做什么呢?那时的他已经丧母,和他的父亲一道,跟随还是易王的武帝,兴兵于江南。
反观,这年轻人留在京城中生活虽然寂寞,但也是十分安逸了。
然而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不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年龄,从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