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雁过南天。
他叼了一根狗尾巴草躺在草垛上,两条腿是白嫩嫩的藕条,不羁地搭成二郎腿嘴里哼哼唧唧地也吐不出半个调子。
远方涌动着金黄的海浪,凑近了才明了是丰收的小麦。他闭着眼好似能听见风经过麦田的声音,又好像听见了女娃儿脚腕上的银铃响声,在这片田野上此起彼伏。
小霜的脚环带着铃铛,是他去年跟着娘亲赶集的时候死皮赖脸磨来的,银灿灿的却也不知道真假,但戴在小霜的脚腕上衬着女孩儿细白的皮肤,他也赖的计较。
他装作休憩的模样,心里却正掰着指头数算,那银铃声越来越近了!
小霜妹妹的呼唤胜过这清脆百倍,等会儿她一定会小心翼翼地爬上这草垛,手里抓着几粒麦穗,调子软软地喊上几声“哥哥”。
他美美地想着,小霜妹妹长得真好看,像春天里的花朵,不,比花朵还要美。小霜妹妹可喜欢他了,时常跟着自己跑东跑西的。他又想起玩伴们的目光,鼻子都忍不住朝着天空翘起来!哪个人不说小霜是他的小媳妇,是他们村东路樵夫家的儿妇?
秋日里刮起的风不合时宜地刺骨,他等了小半天没有等来小霜妹妹,心底疑惑着眼睛也一并睁开。
蓝天、稻田、大雁……都化作了窗外那一轮的明月,这月色与从前无异,年年岁数,未从改变。他从床上起来,身边的位置空荡荡的,他迟疑过片刻手贴着那空处,但很快地就背过身子从床边撩起衣服……梳洗收拾整齐过后他便推门离去,屋外的风雪烈烈,天都得极北地区终年冰雪覆盖,无春无夏,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甚至为山石针林掩映的高大建筑也是纯粹无暇的白。
北地魔族喜用汉白玉;大量的汉白玉和白色漆料由内陆运送至极北,除却高昂的运送费用,这些的东西的价格不菲,也只有极其富庶的商贾大家和皇室贵族才能负担,足见这个极北民族的富足。
而他多年前不过是丹洲中原一介平头百姓。
他站在门前沉思,扑面的寒风裹着雪粒,有些细雪粘在他的眉上、鬓发上,还有一些落在单薄的白衣上,冰冻了他的神情和感情,放佛那片秋色至始至终只是一场大梦。
也是铃声,却不是梦里清脆的银铃声。从远处的宫殿传来的是青铜铎的响声,厚重的,敲在人的心上。
远处矗立在雪原中的尖顶建筑,若没有它脚下的一片绯红,人们很难将它与雪色分别。那片红花与雪原格格不入却又相辅相成。这花的颜色因为酷似天都南乡的一种鸟雀而被雪原的居民们称作“南雀花”。雪色中的唯一一点的鲜艳也被绣在“魔族”的衣摆上,十分的醒目。
他方至宫殿的门前,便有人因衣摆上的南雀花而察觉到伫立在雪中的他。他正从屋外望向屋里,雪似的幔帐从梁上垂落在地上将人卷入一片混沌,只留得依稀的剪影。男人的修长身影与孩童们的影子相比显得鹤立鸡群,他一眼恰好望见。
“云儿。”男人方才正指点殿上孩童们早课,在转身的时候也发现了雪中的南雀花。男人站在那儿,只是眼角带笑,见到路小云的时候却连嘴角也上扬,只认众人都为这一时春色而炫目。魔族之中的小孩没有不喜欢围绕着他的。这个男人不单拥有崇高的地位同样拥有魔族内第一的美貌。
男人虽然叫着他,但路小云并不打算回复仍站在门前,男人难得不厌其烦地又唤了他一声。
男人在夜晚的时候,尤其是在床上,喜欢用温情的语调同白骊说话,那时候他抱着他,嘴里一遍一遍地叫着“我的云儿”“我的宝贝”……每次回忆起那样的画面路小云都会心颤不已,说不上来的情感溢满指尖——是恶心、无措、悲哀……又或者是些许的沉溺。
“白骊,晨祷将至。”
高大幔帐后的不悦催促的却不是那个男人——一个月前,路小云击败了对手、站在白骊面前,战胜了自己的师父,成为新一任“白骊”。
他已获得魔族中仅次长老与族长的无限荣光;路小云一介异族人如今立于天魔祖殿之上。他静默着不曾迈步,目光快速扫视过祖殿里的一切:长老、圣女、前任白骊……还有他熟悉的人:几个月前他们还一同接受训练。
白骊之战结束后,白麓虽然无法成为白骊,但作为优秀的朱次白子他顺利留在天魔祖殿当差。他是个普通的朱次子,若不因为参加“白骊”训练,他便不会为自己的双亲弟妹带来更好的生活。白麓看向他的眼神依旧意义不明,这幺多年以来,路小云未尝解读出他目光中的复杂情绪,也许是他无力去解读吧!
大多是参加“白骊”训练的孩子都抱着与白麓相似的想法。这也是路小云后来才知道的。
白鸢鸢和白潮衣是其中的异类,他亦是。
白潮衣早在白骊之战开始前便离开极北前往中原,路小云仍清楚记得他临行前对他说的话:“兄弟阋墙,好好保重。”
他敏锐地察觉到白潮衣的意思并为之一震,这片阴郁的天空下,为细雪覆盖的万事万物都在悄然地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