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的泪水仿佛就此干涸,从此再也没有为谁流过。一夜之间,他成了父亲最优秀的复刻品,如他所愿抛弃了多余的情感与软弱。待到多年后他终于将自己从父亲身上学来的种种手段逐一奉还,他才略有些惶然地发现,直到此时,自己才第一次得到年少时曾无数次希求的一个欣慰笑容。
苏清甫看着这个浑身都散发出寥落孤寂的少年,心中有些酸涩。他上前两步,温厚的大手轻轻拍抚着少年瘦削的肩。
“唤我世伯便可,你母亲家当年对我有恩,若不是戚老太爷相助,我恐怕连入学塾读书的资格都无,又岂能成为如今的翰林学士?”他感慨地说道。
“……你也莫怪陛下,他当年并不知戚小姐乃是官家之女,更不知有了你。那时我随陛下南巡在画舫上认出她的时候,不知有多惊讶。可你母亲偏生是个倔性子,不让我c-h-a手便罢了,却既不愿对陛下说出自己的身份,有了你后又不肯对家中解释清。”
他又叹了口气,“我后来从京城回去,才知道她已被逐出了家门,再去寻时,却是再没有你们母子二人的踪迹了。”
沈惊鹤默然一瞬,“世伯,我仍想唤她母亲。”
“改不了口就不要勉强自己。”苏清甫安慰地拍拍他,“一门心思想进皇城的女子不知有多少,唯有戚小姐却偏偏宁愿远走高飞,也不想让你陷进那潭浑水中。等我禀报了陛下领你进了宫,你也要好好保全自己,切莫让她担心,可知道吗?”
说着又不由望着他喃喃感叹。
“其实纵没有这块玉佩,单凭着你这张和陛下十几年前毫无二致的脸,也绝不会有人能拦你。”
……
三日后。
禁宫,紫宸殿内。
鲛海新贡的龙涎香,半甲盖小的一块便抵得寻常人家十年的吃穿用度,此时却近乎浪费般地成片燃着。纹饰j-i,ng美的华纹铜兽香炉中,琥珀色的香体跃动着月白荧焰,丝缕幽香升腾弥漫,若有似无地在紫宸殿里氤氲开来。
一袭色泽明黄、剪裁j-i,ng细的衣袍披在座上人气宇不凡的身躯上,衣摆掀动之时,隐隐露出其间繁复绣成的五爪金龙,赫然昭示着他尊贵冠绝的身份。
日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了一片晦暗莫辨的y-in影,他指尖微屈,不疾不徐地轻叩书案。金丝镶边的乌木雕案发出沉闷的敲击声,一下一下,有规律地响彻因宽敞而显得有些空旷的大殿内。
笃。
敲击声停。
座上人好像这时才回过神来,深邃莫测的眼中是一片涌动着的风云,满怀考量的目光投s,he过来,在殿下人的身上逡巡。
“抬起头来。”
沈惊鹤已在沉默中立了小半个时辰,因长时间站立而有些酸软的双腿和早已饥肠辘辘的胃一炷香前就发出了不满的抗议,但过人的忍耐力仍支撑着他站得笔直。
他依声略抬了抬头,波澜不惊地望向前方。三日的时间并不够量体裁衣做一身新袍,身上苏府公子年少时的旧衣并不算合身,然而配上拾掇整齐后清俊隽逸的一幅好相貌,竟使得那旧衣无端现出了几分fēng_liú意气。
“方才太医来报,滴血认亲结果已出,你的确是朕的血脉。”
沈炎章声音不辨喜怒,只用一双深邃的眼仔细审视着座下身姿挺拔的少年。
宫女动作娴熟地撤下桌上空盏,换上新冲泡的热气腾腾的贡茶,茶盏天青釉面上的纹片宛如宝石冰裂,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金碧辉映的宫中,气氛一时有些冷窒。
当听得前几日向来老成持重的苏学士满脸凝重地言道自己还有一位流落民间的皇子时,他心中的惊疑与诧异几乎要漫出。
一块略显眼熟的龙纹玉佩,一位德高望重的见证人,一段模糊记忆中十数年前的萍水之欢,便能如此轻易地让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子得列天家么?
然而当他真正看到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小儿子时,他却仿佛突然有些明白,为何素来谨慎的苏学士竟会表现出一反常态的笃定与坚持来。
其实根本无需滴血认亲,任谁见了沈惊鹤也不会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关乎其他,只是二人长得实在是太为相像,眉峰的挑处,鼻梁的弧度,以及总是微抿的唇瓣,简直宛如同一模子翻版刻出来的一般。
纵然在宫中的几位皇子当中寻找,甚至算上半年前病逝的太子,也没有比沈惊鹤与他更为相仿的。
沈惊鹤听到皇帝干脆的承认,淡然的面上却明明白白闪过一丝诧异。
事实上,早在三日之内,他就已提前准备好了数番不同的说辞,以应对认回血脉时可能遭遇的种种刁难险况。
他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情况来揣测人心,本以为面对着自己这样一位横空出世的六皇子,宫中贵人们纵然不提前下手除掉自己,也会在他认祖归宗的途中略施手段。然而,在检验过程中动手脚的机会有那么多,他却顺利得几乎有些不可思议。
这是根本不把自己放进眼里呢,还是有意卖好试探?
冷意像模糊的冰霜薄薄攀爬上眸中,又很快在垂眼时如雾一般消融。无论是无心还是刻意,入得宫门的机会既被拱手相赠,他亦不会白白辜负。
前路风雨飘摇已可想见,他可以不要权位,不要荣华,不要上辈子所有他曾唾手可得却又厌倦无比的东西。
只有一点,今生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让。
似温婉女子在雨脚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