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衾心里那团火登时被浇灭了,只有一缕青烟在徐徐上升着,那烟绕到了她的舌根处,她唇一张,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朝魏星阑斜了一眼,心道,这人看着这么不靠谱,竟也是个讲情义的,罢了。
过了一会,她才后知后觉……
不是,不愿给手下再添重担,所以就劳烦她这外人么?
魏星阑见她垂下了眼,那星眸里的冷意消失了大半,猜测着她多半是快要消气了,这才说道:“恩人不赶我走了?”
洛衾一哽,忍着没说出话来。
真是没完没了。
马车上的薛城主虽然又瞎又瘸,可他耳力过人,在双目失明之后,似乎还听得更真切了一些。
在摸索着将车厢垂落的布帘撩起时,他不巧听到了远处两人的谈话,那两个丫头刻意压低了声音,他虽听得不大清楚,可还是明白了大意。
他心知自己如今行动不便,若一直跟着魏星阑和洛衾,恐会成挣不脱的累赘。一直身居高位,他左右也不习惯依仗着两个姑娘存活,于是开口道:“我在铸剑谷有一友人。”
在说出口时,薛逢衣运上了几分内力,所以声音醇厚又深远,虽然没使上多少劲,可话音依旧传至了魏星阑和洛衾的耳底。
洛衾愣了一瞬,才意识到薛逢衣言下之意是,铸剑谷有人能蔽护他。
铸剑谷是什么地方,以心锻剑,锻天下好剑,这武林中提得上名字的剑,多半出于那处,多少英雄侠士不远万里、长途跋涉,就是为了去同谷主求一把剑。
她只依稀记得铸剑谷与逍遥城甚近,可具体在哪根本不知,但若是有人能照料他,也算是一件极好的事,于是又多犹豫了一会。
一旁的魏星阑细眉一蹙,一双凤眸转了转,在细细思忖过后点了头,“我们护你到铸剑谷。”
洛衾:……
她还没开口,就被这人抢先说了。
魏星阑说完才朝洛衾看了过去,还装模作样地问:“你觉得如何。”
洛衾面无表情道:“甚好。”
这混账东西真是好极了。
……
夜深,山中有些许凉意。
马车不远处那团火仍在烧着,照亮了一方天地。
洛衾坐在火堆边上守着夜,让那一伤一残在车厢里休息,她抱着剑,守着这欲灭未灭的火苗,时不时往里边添一些新的断枝。
马车上那裹着兽皮的水囊里剩下大半的水,她拿过来捂在手里,放在火边烤着。不过多时,外边那一层雪白的皮毛便被熏黄了。
透过那明黄的火焰,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事,一幕幕景象浮现于脑海之中,模糊得不像是记忆,而像是自己臆想出的一样。
万里的冰川,有雪,有霜,有正在将坚冰磨成刀刃的人,一个垂髫小儿在雪里奔跑着,在垂眸时,她竟看见自己的身量像是缩小了大半,身上穿着一身和那孩童一样的大红袄子,那袄子在雪下红得分明。
一只雪狼在后边紧跟着,像是一团圆滚滚的雪球,还没跟上,自个先被绊倒了,在冰山下嗷嗷叫唤着。
尔后噼啪一声响起,洛衾一凝神,只见面前的火堆将要燃尽,原本褐绿的树枝被烧得焦黑,余下了一些数不尽的灰烬。
她不知那雪山是什么山,磨着冰刃的人是谁,也不知道那穿着红袄子在雪里跑个不停的垂髫小儿长的是什么模样。
再过一会,本就模糊不清的画面在记忆力消失得一干二净,只记得那削皮刮骨般的寒冷。
洛衾那细长的眉微微一蹙,终于觉察到她记忆里的那道裂缝,蜿蜒又崎岖,像是断裂的山脉。
她抿起了唇,在往火堆里添新枝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莫名的风鸣,声音急促得很,显然是有人正使着轻功在山林中穿行。
握剑的手不由一紧,她微微侧过头,循着那微不可觉的声音,缓缓转向了林中的某一处。
有人来了,来者不善。
那风声越来越近,嗖一声如利箭破空而出,随后咔一声响起,是某根枝干被压折了,啪嗒一声落在了松软的泥地上,声音沉闷得很。
火堆离马车虽近,可依然有一段距离,这十来尺的泥地上布满了落叶和断枝,若是不管不顾地走过去,定然会踩得这遍地的落叶断枝嘎吱作响,更是引起外人的注意。
火星仍在蹿着,在明黄的火焰上跳跃着,烧起的浓烟仍在徐徐上浮,这时候熄灭火源已经来不及了。
也不知车厢里的人是不是已经睡死过去,洛衾蹙着眉,在看见手边的叶片后,犹豫了半晌,抿唇将那叶片捡了起来,夹在了两指之间。
顷刻间,叶片像是暗器般破风而出,那原本柔软细嫩的叶沿竟堪比刀刃,唰地刺入了车厢的布帘,笃一声嵌入了木板上。
那声音本就小,在落入布帘内后还被遮了大半,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然而车厢里魏星阑却倏然睁开了双眼,她手一动便握上了惊浪剑的剑柄,侧头便朝耳侧的叶片看了过去,只见叶片已嵌入木板半寸,杀伤力和刀刃不相上下。
这偷袭的人拿捏得可真准,再往旁偏一下,她可就要被毁容了。
握着剑等了许久也没察觉到别的动静,细想之下,洛衾似乎还在外边守着,于是她谨慎地撩起垂帘一角,一抬眸便对上了洛衾无惊无喜、坦然淡漠的眸子。
洛衾侧着头,下颌朝远处的林中微微一抬,示意林中有人。
可见掷出飞叶的人就是洛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