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逢休假回来,见到两个孩子总免不了要闹一场。谈恪就不用说了,他总能有看不顺眼的地方。谈忻理科成绩不好,当年硬是被拱去上理科,进了尖子班也是吊车尾,高中三年都活在被尖子班滚动制淘汰掉的恐惧里。每每发了成绩和排名,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他印象里谈忻那几年见了他话都不怎么说,倒是上了大学以后才活泼多了,也不怎么怕他了。
谈启生想得彻夜辗转难眠,睁着眼到大天亮。
他也不是有意要忽略家庭,也不是要专门对子女严厉。那会大家都是这样过日子,怎么就他最后成了这个样子。
那天谢栗那孩子说的话,他明白。意思是既然他是做父亲的,就该先退一步,至少为过去那么多年对两个孩子的疏忽道歉。
眼下谈恪既然提起了谢栗的事情,他也觉得是该拿出来说一说。
但这嘴就是迟迟张不开,“爸爸有错”四个字牢牢钉在他舌头尖上,怎么都说不出来。
谈恪看谈启生不说话,认定了他是毫无悔意,原本就怒火中烧,这下更气得厉害。
他冷笑着开口,讥讽谈启生:“是,哪有当父亲的会害自己儿子,所以到底是你不是我爹还是我不是你儿子?但凡我有不顺你心意的地方,你就要拿我重视的东西来拿捏我。以前是一顿饭,一本书,后来是我妈是谢栗。你说你不会害我,可哪件事是为了我高兴,哪件事是为了你自己高兴,你真的心里不清楚吗?”
说起了亡妻,谈启生也有意想化解矛盾,于是就把自己这几天想的说了出来:“你愿意现在供着你妈妈的骨灰,我也没意见,你好好保管就是。要葬到哪里,以后再说,大家讨论,行不行?”
他年纪大了,也累了,不想再为这件事情和谈恪继续冲突下去,就像谢栗说的,先让一步,以后再慢慢谈。
谈恪的表情却随着这句话陡然一变。
他眯起眼睛近乎审视般地盯着谈启生,整个人不自觉地微微前倾着,嘴角的肌r_ou_抽动几下,像是想说什么又硬忍了下去。
谈启生觉出一点不对头:“你觉得这样也不行?”
谈恪盯着他的眼神,像一只鹰要把躲在地x,ue里的兔子拽出来,又像一只鸟狠命地要凿穿一棵树。
谈恪慢慢开口:“当年妈出事,你因为我退学转行的事情所以不联系我,瞒着不说,直到最后小姑把我叫回来。你忘了吗?”
谈恪的语气让谈启生无端地发冷,但更让他浑身冰凉的,谈恪说出来的内容。他震惊地坐起来:“你在说什么?”
他在愤怒中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痛快。
这件事终于说出来了。
过去有那么几次,他差点就要说出来问个明白,最后都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谈启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推开腿上搭着的薄毯,撑着床沿站起来,走到谈恪的面前。
“你这么想的?当时没有早早告诉你,你觉得是因为这个?”
人老了,连身高也会跟着往下缩。如今他站在谈恪面前,不过就是个干扁的小老头,儿子比他高出去大半头,令他再难拾起往日里父亲的权威。
谈恪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低着头,目光不避不让,回视谈启生:“你不是一贯这样来惩罚我的‘不听话’吗?”
谈启生无言以对。
谈恪是没说错。他小的时候,谈启生是惯常爱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谈恪,因为离得远,他不能在跟前教育,只能采取这种手段来控制。
可话说回来,这只是奖罚分明而已。所有父母都是这样,有什么不对吗?非要说不对,最多是他比别人严厉严格了一些。
可他无论如何想不到,这种教育方式,相处方式,还有这日后发生的种种碰到一起,最后竟然会让谈恪生出这么诛心的想法!
谢栗和谈忻一块扒在门口。他听到这里,终于转头去看谈忻。
谈忻刚才来了以后听见里面在吵架,也不想进去。
谢栗没忍住,问了出来:“你爸,不是,谈伯伯,真的当时这么做了啊。”
谈忻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爸是怎么想的。但这事我也对不住我哥,我那会已经傻了,都没想起来告诉我哥。还是小姑把他叫回来的。我太没用了。”她垂下头,“当时那个样子,我就进去看了一眼,整个人都木了,连着好几天什么都想不了,每天像个魂儿一样。后来是我爸专门找人来做了修复,才勉强能开遗体告别。但我爸也没赶上,他手里一个大项目,他不回去没人敢承担责任,机器干转着一天烧好几百万。”
谢栗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兜里左摸右摸,摸出一包餐巾纸递过去。
谈忻小声说句谢谢,抽出一张擦了眼泪,又说:“有时候我也怪我哥,妈妈没了,爸爸又这样,他为什么就不能和爸爸好好的。大家都不容易,总是提以前那些事,有意思吗。”
病房里,父子对峙。
但没持续太久,谈启生觉得他自己要站不住了。
他退着往后挪了一步,伸手想去扶背后的病床栏杆,用力一抓,抓到的却是被护士挪到床后的移动挂瓶架。
挂瓶架细长的一根,经不住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跟着谈启生一块往后倒,哐当一声撞在了病床上。
谢栗和谈忻在门外只听见铁物碰撞的响动,动静还不小。
谢栗怕是别谈启生又脾气上来要拿东西扔谈恪,当下顾不上敲门,推开就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