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头有点后悔。
悔呀,悔自己躲人躲了那么久,错过了那么多本该耳鬓厮磨的好时光,悔呀,悔回回人一过来自己就抽身跑了,跑什么呢?
这一个半月,该是难熬。
“方老师?”有人叫他。
“嗯?”方卿回过神来,上着课,他竟是跑神了,连忙低头翻书,一个个字落入眼底,却是不知道讲到那儿了。
下头有学生提醒他:“待君久不至......”
“哦哦,“他忙接上,“这里意思是等了你很久都没到......”
这是世说新语里头的句子,是陈太丘的儿子说的,说他爹等了很久你也没来,这和自己的心思不沾边儿,他心却在外头没飞回来。
一上午方卿跑了好几回神儿,脑子里一会儿是乔万山在窗户底下跟他坦白说想跟他好,一会儿是抹唇搽脸的小铁罐,一会儿是架着他在人群后头看黑白电影,电影什么情节他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两人紧挨着,背着全村人的脸,说悄悄话,明明什么事也没做,现在回想起来却跟偷情似的。
春光乍泄,方卿想起娘娘庙桌底的人,他想,那种事怎么能在那地儿做呢?这要是他,任乔万山怎么哄,他可都做不来。
半晌又觉得自己这是五十步笑百步,再说,他怎么就知道乔万山会那样哄他呢!
他最近老这样,想这些见不得人的有的没的。
一个半月是多久?是正好一个半月,还是会多一天,少一天的?唉,那天晚上没问清,这也没个准信儿。
他突然觉得这办公室的四方地儿,实在是憋闷,跟个囚笼似的。
他天天准时来,准时走,不能耽搁,为了啥?为了养家糊口,日子能过得下去,真要说热爱喜欢,还谈不上。
第十七章
这日子说慢也慢,说快也快,转眼间离四月结束只剩两三天,村里当时一块去挖矿的人都已经三三两两地回来了,可乔万山还一点音信都没有。
方卿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一封信,直到自己忍不住了准备提笔,才发现根本不知道往哪寄。
一问,人家说去了之后都分配到不同的地儿了,谁也没再见过他。
再问怎么没有信儿?
人说:“那矿底下又潮又暗,吃住都在底下,”那人眼睛一斜,“先生诶,你是没见着,到那里干活的,几个识字的?邮递员都不往那走!”
方卿心里着急,心里暗自懊悔当时怎么就没阻止乔万山走。
同村还有一个壮劳力也没有回来,他媳妇儿水草天天去清水河边等,逢人就问有没有见着他男人。
过了几天,抬回来一具死尸,浑身被煤染得乌黑乌黑的,看不清脸。
送来的人说是矿井里头通风不顺,没注意,生生给闷死的。给人洗净了脸,凑上去一瞧,是那个壮劳力,他媳妇儿当时就昏过去了,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子在身边哭。
方卿一会儿觉得心里头石头落了地,人还没回来,就还有希望。
一会儿心又揪起来,他心里害怕,怕下一个被送来的就是乔万山,他最后一次见着人还对他爱答不理的,要是......要是乔万山能活着回来......他要亲要抱,全都随他。
一死了人,整个村子仿佛都跟着静了一些,外头j-i鸣狗叫,全都更清晰入耳。
方卿躺在床上,想起白天被抬回来的那具尸体,去时一个壮小伙,回来却是躺在一块作担架的门板上,又黑又瘦,整个儿发出一股腐烂的味道,不知是过了多久才被发现,又不知是过了多久才被送回来,听说他家里头除了水草和还在吃奶的孩子,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老母亲,方卿一阵黯然。
第二天傍晚方卿从学校回来,就见清水河河边围了一群人,他急急忙忙上前去,上回那个人被送回来也是这个场面,他一颗心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乔万山要是死了......他也就......
“可怜见的,他娘还不知道呢,”方卿听到有女人抱娃说,“这要是知道了,又得是一条人命。”说着捂上自家孩子的眼,不让小孩子瞧。
“就是......就是,早说不能去,要命的钱这么好挣的?幸亏俺家那个我没让走......”
“这不才结婚一年,作孽哟......”
“诶,可别这么说,回来那几个,你看他们家媳妇买菜花钱都不眨眼,”说着使着眼色,手掩着嘴,几个女人心照不宣地把头往一块凑,声音压下去,“就昨天,没过年没过节还买r_ou_呢,那r_ou_,俺瞧足足有三斤!”
“昨晚俺出来上茅房,眼瞥着河边有人影,俺叫了一声,没人理,还以为是俺眼花了呢,谁知道......”
......
方卿从围着的层层人群里挤进去,王富贵站在那指挥人,“二柱,三水,你俩来把人给抬回去!”
男人还没动,就被自家媳妇按着,“抬哪儿?俺家不能放死人!”
王富贵一挺腰,r_ou_也跟着动,“谁说要抬去你们家了,抬去她自个家!”
那女人牙尖嘴利:“那干啥要叫俺家人去抬?沾了死人,可不吉利,要抬你自己咋不抬?!”
方卿到跟前,王富贵脚边不远处是两具尸体,一大一小,被水泡了一夜,已经肿得看不出人形了。
正是水草母子俩。
方卿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正巧这时王富贵看见他,招呼着:“方儿,来,来帮叔一把。”
他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一点不动。
方卿把那女人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