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长达六年的轰炸在一九四三年终于停止。
这时的肖吟已经有些老了,脸上长出皱纹,头上也有了几缕白头发。
可他依旧是那样好看,依旧叫商响挪不开眼。
世道乱着,他们却不知不觉走过了一辈子。
就像一晃神的事。
肖吟死在了他八十七岁那年的除夕。那天,渝州难得飘了雪,只有一点点,还未落地便化成了水。
商响守在他身边,温柔的望着他苍老的脸。
“响响。”肖吟握住商响的手,头枕在他的膝盖上,“我等着你,多久都等,你要慢些来。”
商响笑了笑,去摸他的白发,言不由衷的讲:“你等着吧,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
然后他悄悄想,其实很快的。那地方太冷,自己很快就去陪他。
肖吟亲了亲他的手指,闭上眼睛,在万家灯火中咽了气。
商响抚着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然后动手为他换了身新衣。
窗外的雪落得很慢,被月光一照,像是闪烁的萤火。
肖吟才刚走,刻骨的思念就蔓延上心头。
好在要去地府,也并非全无门路。
收拾了个小包袱,商响又变回少年时的模样。此前,为了与肖吟看上去年岁相仿,他也化成了老头子的样子。
他要出门去,目的地是云昌。那里有座半夜开的鬼市,鬼市上有个叫做奇货居货郎,商响想找他求一盏黄泉灯。
有了黄泉灯,就能找到去地府的路了。
行至院落时,商响发现那株久不开花的百合忽然一夜之间无声绽放。像是瑶池中的仙草,周身轻笼着一层白色光华。
忽然顿住了脚步,商响看着百合花。
记忆中不自觉的浮现出肖吟注视着花妖的情景。
明明已经过去这么久,商响以为自己早忘了。
那时,肖吟看他的目光是那样痴心,痴心到商响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他心里的宿世爱侣。
可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商响总还存着一些侥幸。
头也不回的走出道观,外面是热闹的万家灯火,过了今天又是新的一年。
云昌鬼市并不遥远,商响走了两天一宿。
穿过藏在半山上黑洞洞的城门,仿佛正在朝着一头巨兽口中自投罗网。眼前晃过光怪陆离的场景,美妙又可怖。
可他不能停下,他想再看肖吟一眼。
灯火通明、酒肆林立的大街背后,是一条破败小巷的尽头,一名穿着破衣烂衫的青年背着个货郎箱,箱子上搭了块辨不出颜色的破布,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奇货居”三字。
这便是传闻中往来三界畅通无阻的人,商响有些害怕,小心翼翼的看他。
“这位小哥,可是要买什么东西?”青年倒很好脾气,见到商响踟蹰,主动开口。
“我、我想要、想要黄泉灯。”
路上一刻不曾歇,商响有些气喘,又或许是害怕,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青年看着他,用商人待价而沽的眼神。他勾唇轻笑,语气客气又冷淡:“那你能拿什么东西换呢?”
商响很狼狈,可还是鼓起勇气:“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条命……”
闻言,青年低笑出声:“你都要去地府了,还在乎这条命?”
商响答不出,低头不语。
许是看出了他的窘迫,青年也不是坏心眼的人。他说:“你既能来鬼市找我,想必知道奇货居的规矩,以物换物不二价。我取你一只可闻四方的鼠耳来换黄泉灯,可好?”
当然好,商响忙不迭的点头。
太过迫不及待的样子叫青年忍不住笑,他从怀中掏出寒光淋漓的匕首,问道:“你断了尾,可知道去了地府便会重入畜生道,即使如此你也要去。”
“要去。”商响点点头,“有人在等我。”
“情郎?”青年笑得狭促。
商响面颊有些烫,情郎吗?他们一张床上睡了快一辈子。
可好像又不是。
轻轻叹了口气,青年也不追问,手起刀落,削掉了商响的右耳。
锥心刺骨的一阵痛。
青年从箱子里拿出一小瓶药粉,倒在商响光秃秃的耳边:“止疼的,送你了。”
痛楚在冰凉药粉的作用下稍稍缓解,商响抬起眼,只见青年笑得悲悯又温柔。
“这是黄泉灯。”青年递过一盏看似寻常的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