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当空,清风穿林。
月光如银,四处流散,阶前积明,轩内流光。
褐色竹影微微晃漾,搅得室中光影摇曳不定,忽暗忽明。
给露盘腿端坐在竹簟之上,双眼平直地看向前方,视线绵长而悠远,仿佛那片翠竹林中有着可堪思索的存在。
忽一侧头,看见阑干竹影之下的希世容颜,心口漫过一片湿冷的凉意。
越是美丽的东西便越是危险。与他相处,准确地说,是跟在他身边十年之久,给露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每次见到他下达一道道血腥残酷的命令时,那副意态悠闲的模样,给露就经不住疑惑,世上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美到极致,也狠到极致。
让身边之人心怀惧意,并不是什么难事,若是要让这份恐惧持续整整十年,且有增无减,绝非一般人可以为之。
秉持这份恐惧的人深深明白,他的可怕之处不在于杀伐决断毫不手软,也不在于渺视人命冷漠无情,而是,他所做的一切,本就没有一个确切的理由。
辅佐逸王登上皇位,从而名扬天下?那他何苦要冒男宠之名?
敛羽数年,为报深仇?凭他的才智,完全可以入仕或者找到一个更强大的依附,他若是真心要置人于死地,无论那人身份多尊贵权势多盛炽,都绝对耗不了他十年光。
真心相恋,甘愿付出?分明只是掩人耳目的说辞罢了。
那么,筹谋数年,耗费心血,倾力辅佐一个落难皇子,将他一步一步推上皇位,不为名利不关感情,他究竟是想得到什么?
给露猜了整整十年,仍然没有答案。
“那年你多大年纪?”
“十二岁。”
“如今呢?”
“二十二岁。”
“既已相识十年之久,你待我为何还是这般疏离?”
“给露不敢。只因这条命是公子救的,自当全心为公子效命,敬奉公子。”
“你们哪里是敬我,”轻笑两声,“分明是惧我畏我。也罢,人如此,谓之何哉。”
“给露不敢。”
“借月可到束发之年?”
“已满十六了。”
“当初黄口小儿,如今表表少年,你们三人之中,属他心最为纯良。”
给露闻言心弦一紧,立刻由坐变跪,抱拳说道:“给露尽心竭力为公子办事,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只求庇护借月安宁。”
幽幽一声:“起来。”
“请公子答应!”
“你全心待他,他日后未必就能记住你的好处,人之感情,本就是虚舟飘瓦,何必如此执着。”讥诮一笑。
“给露不是公子,想不到这般境界,惟愿护他周全,并不图报。”
门外忽有人传逸王驾到,给露未等到他的回言,就立刻站起,待李贶翎缓步过来,躬身一拜。
他同李贶翎也相识五年有余,却还未曾有过问安叩拜之外的交谈。
给露刚欲拜退,目光掠过他下颏的长长血痕,拱手言道:“王爷脸上这条伤痕,是否为金器所划?”
明知道只有金钗才可划出这样细的伤痕,不过稳妥起见,还是不说破为好。
李贶翎回想起林迪菲翻箱倒柜找药膏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笑意,问道:“你如何知道?”
“因为伤口的血色很是特别,给露猜想那金器是汾阳郡特产的汾金。”
“那又如何?”
“汾金质地优良,用此金打造的饰物的确光艳夺目,不过并不风行,只因它有一个奇特的弊病,那便是见血即溶,溶下的金粉若掉进伤口,必会留下疤痕,因毒素未清,伤疤的颜色还会逐年加深,更甚者还会逐渐溃烂。”
对于这支金钗的来历,李贶翎已猜到八九分,还只道那个侧妃无甚本事,言语举止多番刺激,也未见她有何行动,没想到她是在暗处下足了功夫。
“可有治法?”
“有。需要一种极为罕见的草药。此草名曰碧酢草,十分少见,据说只生长在悬崖绝壁之上,载入医书典籍的寥寥几株,均出自玄阳郡。”
“你可熟习医术?”
“略知一二。”
“那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转身向卧于竹簟之上的流云,“不知流云公子可愿将他借我差遣一回。”
给露凝神听他的回言,拱起的手有些发颤。
流云漫声道:“给露本就是逸王府的人,王爷自可随意差遣,何必问我。”
给露松了口气,毕竟,出府的机会,自己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不过,智绝如他,又怎会猜不出自己别有怀抱,莫非他在欲擒故纵?
给露心思百结地步出竹林,又走了十几步,突然停住,皱了皱眉,对着一片秋木喊道:“你还不快出来。”
树叶擦拂的簌簌声后,一个明珠美玉般的少年从橙黄夹翠的枝叶中钻了出来。
借月生得白皙可人,此时不知为何脸颊处浮起两片绯红,好似涂了上好的胭脂,更衬得他粉妆玉琢,晶莹可爱。
给露见他这般模样,一股积压了许久的火气窜上心头,扭过头去看了一眼掩映在翠竹之中的屋子,狠狠拽起少年的领口,硬是将他往前拖了几尺。
借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发懵,忘记了挣扎,等到停下来时才气息喘喘地问出口:“哥,你怎么了?”
给露狠狠捏住拳头,目光熊熊欲燃。
“你怎么会在这里,快说!”声色俱厉。
被一向温和的兄长厉声斥责,少年的眼圈迅速泛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