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道:“燕侯既然是因为目前篡位之路走不通,这才挑了肃王出来,免得咱们现在勾心斗角削弱了彼此,叫皇室觑得机会,覆灭咱们——这么说来他终归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燕侯与皇室的恩怨世兄也不是没听端木老夫人说过,如今他要是肯放过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已经是宅心仁厚了。”刘竞城轻笑道,“难为还指望他为皇室鞠躬尽瘁不成?!”
他神情严肃起来,“其实我家之所以这次愿意听从燕侯吩咐,最主要的是他说的一句话:赫、魏、西雍时,海内六阀之外,单是举国皆知的世家,便有溪林周、幽州裴、云霞霍、榕城邓、兴河钱、帝都顾、洪州顾、京畿张这八姓,其下更有膏粱甲第——然而如今这天下,可溯祖上百年富贵者,几人?”
沈边声脸色微变,颔首道:“我辈中人确实越发的少了!”
“人少则力微!”刘竞城正色说道,“是以燕侯认为,我等如今非但不能内斗,合该联合起来,同进退、齐心力才对!”
他吐了口气,“以帝都顾为例,东雍皇室对他们下手时,我等岂是全部茫然不知,又或者无力回护?岂不是因为想着瓜分顾氏当时在朝在野的几个紧要位置,所以坐视了他们的覆灭?”
“而燕侯言,这是世家门阀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情!”
“为何?”
“因为即使覆灭帝都顾的东雍皇帝死于帝都顾氏暗子的刺杀——然而除了这次刺杀之外,帝都顾氏至今可有复燃之象?!”
“三百年门第,就此消亡!”
“皇室从这件事情里,看到了彻底铲除我等阀阅的指望!”
“所以才有了江南堂之事——世兄不知,当燕侯说,倘若我等这次还不罢手,联合起来,那么江南堂的结局,必是我等的明日时,我几乎没能站稳!”
其实不必他强调,沈边声此刻已是脸色苍白,喃喃道:“帝都顾……江南宋……原来如此!我说先帝当初为什么会落井下石恩将仇报……原来……原来他真正的目的,不在于铲除一个望族,或者不全是为了铲除一个望族!”
“更是为了试探海内六阀中其他人家的反应!!!”
刘竞城惨笑了一下,说道:“没错!那时候咱们正各自为战得厉害,彼此勾心斗角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去想到这个口子不能开?!”
“其实从帝都顾开始咱们的祖上就错了!!!”沈边声几乎是痛心疾首的顿足道,“庶族越是壮大,我等越要守望互助!人少则力微,力微则易衰,衰极则消亡——这个口子的的确确,一点都不能开啊!”
然而他们已经错了两次:一次跟在东雍皇室后面开开心心的分了帝都顾,一次跟在苏家和显嘉帝后面开开心心的坑了江南堂——本来人数、势力就都已不复往年的兴盛,还要互相内斗,这样的阶层,还痴心妄想着富贵绵长?!
“这也不能全怪祖上当时想不到这个问题。”刘竞城苦笑着安抚他,说道,“要怪也是怪前雍不争气,异族肆虐中原,群龙无首,那当然是只能暂且顾着自己了!”
那种时候,皇室都在颠沛流离当中,各家自顾不暇,又怎么会去保护、帮助其他人家呢?
西凉沈、东胡刘连桑梓都丢了,多少族人宁死不肯丢弃祖地,血洒疆场。
两人都不期然的忆起幼时父辈为他们讲述往事时,提到这场撤退——他们的曾祖父与祖父,很多是被一路绑到南方的。
因为不肯走,因为不愿意走,因为想跟其他兄弟手足一起战死沙场……然而为了家族的延续,当时的家主专门择了一批人,带着仓促之间收拾的家产,由心腹仆从护送,仓皇南下,以为家族留一脉希望。
最终这脉希望成功的赶走了侵占他们家园的异族,却终究在逐鹿天下上功亏一篑,黯然收场。
沈边声与刘竞城由于年纪的缘故,并没有亲自经历过那场乱世。
但想也知道,西凉沈与东胡刘固然都是海内六阀之一,是名满天下的望族——可沦落到辗转他乡的地步时,能保证传承继续就不错了,又何来余力帮助当时的帝都顾?
至于其他几家,虽然如江南宋、青州苏,桑梓原本就在南面,嫡系成员没有直接受到兵燹的冲击,然而他们在北方的产业也是毁于一旦!
家族的整体实力理所当然的下降。
老实说,那时候的望族,其实没有过得特别好、好到可以随便管闲事的。
所以他们的祖上未必不明白联合的重要性,但在庇护自家族人都来不及的情况下,他们选择了瓜分帝都顾,以取得更多资源,用在自家族里,好让更多的族人活下来、活得好。
而如果他们当时选择了帮助帝都顾的话,即使会从帝都顾氏得到一定的报酬,却将面临着东雍皇室的压力——对于当时已经是在兵荒马乱里苦苦支持的望族来说,这份压力是非常值得斟酌的。
何况即使当家的家主知道轻重,在当时的压力下,寻常族人很难理解,为什么在自己家已经很艰难的情况下,他们还要付出各种利益、乃至于族人的性命安危,去帮助其他家族?
就算理解,他们也很难认可。
毕竟求生是人性的本能。
当然如果其时做主的人有足够的魄力,未必压不下这些反对——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刘竞城无意陪沈边声指责那些先人的短视,所以圆场道:“那时候咱们祖上那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