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我懒得见他那副德行。”暮夏手一甩进了西厢房。
问秋无语,默了默,轻手轻脚地进屋往东次间探了探头,见楚晴不知何时已撑起了绣花架子,架子上绷着块宝蓝色的杭绸布料,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用的。
没听说她要给楚澍或者楚晟裁衣裳,那么应该就是周成瑾的了。
问秋顿时想起前几天楚晴熬夜绣的香囊荷包,心里隐约有些怨恨。男人是不是都喜新厌旧,得了手就冷了,这才刚一个月呢。
早知道这样,当初何必做小伏低地哄人?
问秋心里有气,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沏了壶桂花枸杞茶,笑吟吟地端了进去,“刚吃完饭怎么就绣上了,奶奶当心积食。”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妥,急忙又换了话题,“今儿起得早,奶奶喝口茶眯一会儿。”
“嗯,”楚晴答应着却没抬头,直到手上针线用尽,才侧转身子接过茶,“本来不觉得,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倦了。”
“那就多歇会儿,左右下午也没别的事儿。”问秋笑着将架子床上的枕头拍了拍,铺好被子。
这一觉楚晴睡得香,足足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后吃了块点心,又埋头绣花。问秋在旁边帮忙分线,眼看着花样的轮廓出来了,跟之前那件冰纹纱的道袍一样,仍是兰草。
问秋瞅个空子溜出去,寻到暮夏问道:“你跟寻欢说了没有?”
暮夏难得的红了脸,“说了,先前看到他,他问我干什么去,我说午饭不合奶奶胃口,奶奶基本没动,去厨房吩咐做点清口的。”
问秋点点头,正要提醒她还该说说楚晴彻夜绣花之事,想想不免太着痕迹,这样就足够了,说太多反而落楚晴面子。
晚饭时,周成瑾果然回来了,却是换了身玄色长衫,箭袖束腰,薄唇紧抿神情肃然,看着令人不寒而栗。
夕阳自雕花的窗棂照射进来,周成瑾的面容隐在暗影里,越发阴沉。
问秋半句话不敢多说,只在心里腹诽:这是给人来添堵了,还不如不来呢。
楚晴却是心头一颤,她记得清楚,在梦里,周成瑾就是这样的一身玄衣,周身散发出丝丝冷意,站在梧桐树下,夕阳的余晖挥洒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的孤单与落寞。
一时,竟有些愣怔,分不出身在何处,神情也恍惚起来。
周成瑾瞧她心不在焉的样子,默默地替她夹了半碗菜,舀了一碗汤。
一餐饭,两人都没有说话,吃的也都不多。
吃过饭,周成瑾当即站起身,淡淡地说了句,“夜里你自个儿睡,我就不过来了。”
楚晴似是愣了下,极快地抬眸,眸子里映着烛光,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在闪动,莹白的小脸被烛光照着,愈加地懵懂,生生撞进了周成瑾心里。
周成瑾有点挪不动步子,好半天才别开眼,解释道:“我歇得晚,怕吵着你。”
楚晴望着他盈盈不语。
周成瑾胸口蓦地堵得厉害,话语也变得轻柔,“我来得晚,你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楚晴这才低低应了声,“好。”
“苒苒,”周成瑾轻叹,喃喃自语,“我到底拿你怎么办?”随即,似是下了决心般,又大声说一遍,“我回来陪你。”说罢匆匆离去。
楚晴突然弯了弯唇,从尚未撤走的碟子里拿起一只奶香馒头,慢慢地撕成小块,又一口一口吃了。
夜色渐深,楚晴渐渐有了困意,便收起绣花架子,吹熄蜡烛。
窗外如水的月光顿时倾泻进来,将窗棂上的雕花清清楚楚地投影在地上。楚晴轻启了半扇窗往外看,只见明月似圆盘高高地挂在天际,大树高墙都像笼了层薄纱,影影绰绰的。
问秋见状,急急念了几声佛,“明儿就是中元节,姑娘当心放了不好的东西进来。”
传说中元节当天,阴曹地府会把孤魂野鬼都放出来,有一些会找合适的人家转世投胎,而有一些自知投胎无望却贪恋人间的温暖就会依附在人身上。
楚晴闻言正要关窗,忽听有埙声传来,像是呼啸的秋风吹过空寂的原野,枯黄的蒲公英在风中瑟瑟发抖,又像是孤单的战马踏过满是尸身的战场,四处搜寻着主人的踪迹。
苍茫而悲凉,有种莫可言说的伤痛。
正是周成瑾以前曾吹过的曲子,他说是在北堡镇的时候学会的。
楚晴顿时恍然,周成瑾是在召唤曾与他一同浴血奋战的将士,在等待与他们短暂的重逢。
早先听他说起西北,总是云淡风轻,也不知到底发生过什么,又曾是何种悲壮惨烈的场面?
楚晴靠在窗边默默地感受着埙声中透露出的点点伤悲,直到埙声渐停,这才发现半边脸颊都是湿的。
问秋识趣地端来温水伺候她洗脸,楚晴低声道:“你去吧,我这便睡了。”
问秋退下。
楚晴躺在床上睡意全无,两眼直盯着沐浴着银白色月华的帐帘,慢慢地回忆她跟周成瑾相处的点点滴滴,越想越觉得愧疚,心软得厉害。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晴迷迷糊糊地听到脚步声,又感觉身边的床往下一沉,接着闻到淡淡的酒味,混杂在松柏的清香之中。
凭感觉就知道是周成瑾回来了。
楚晴下意识地靠过去。
周成瑾揽住她的肩头,柔声问:“我吵醒你了?”
“没有,”楚晴自发自动地在他怀里寻到个合适的位置,“你不在,我一个人睡不着。”声音轻且柔,满满的全是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