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刚出了门子就敢下手处置他们。宝钗早先在薛家就收拾过不少刁仆,这样的人最是色厉内荏。这些掌柜的敢这么说也有个缘故在里头。
原来本朝早年有令,诸宗亲勋贵并官员家里都不得行商贾之事,可这俸禄又从不见动弹,三节两寿,冰敬碳敬,少不得你家来我家也得来。比之田亩之事,还是商贾来钱快,可这些钱又从何而来呢?没奈何,只能归在内眷手里打着“经营嫁妆”的名头或可操作一番,就这也得有个掌柜的在外头顶着名儿行走方可。总归明面儿上你不能说谁家谁家做了甚么生意,都是写了契书雇的掌柜挂名。既然如此,也就有了空子与人钻。若是主家管得紧,下面人胆子小,最多也就从账上冲点子银钱花花便了不起了;若主家是个糊涂的万事撒手不管,鬼晓得下面人拿着账面流水去做些甚么,又不是家家太太奶奶们都出去放贷吃息,不少便是从这上面来的。万一将来走漏风声招来官差,这些掌柜的们还可一推二作五只说是听命于东家,他们自己最多挨上几板子也就算了。这些市井里的行情原本宝钗也是不知道的,后来还是薛蝌特特与她分说一番方才恍然大悟。如今这李掌柜只怕也做了这一手,不然怎会连账本子都不带,话语间又极力想撇开东家管束。
可惜这重利盘剥之罪的帽子,宝钗是不打算叫扣在自家头上的,当下只看了白鹭一眼,这丫头转身出去便带了陪嫁的小厮进来将这两人扭在堂下。李掌柜未曾料到这位姑奶奶竟是个根本就不吃吓的,登时扯直了嗓子高喊:“奶奶,使不得啊奶奶,京中人家户户如此,您若与旁人不同,少不得将来出门要遭议论,小的全是为着奶奶想!”若是一般小姑娘,听得旁人家家如此,少不得推据两回也便收起火气罢了,宝钗却不,径直转头与白鹭道:“你让石先生去与二爷说,请二爷亲自去一趟坐镇把账本子与我带过来,如有借据之类万不可放过,我倒要看看这文玩铺子里收了甚见不得人的东西!”
白鹭就出去传话,沈玉听完点了头带上几个家丁便照着地方找,一找一个准儿。若是旁人遇上这种事,铺子里的伙计也敢上来吆喝两声儿,可这锦衣卫的公服一露在外头,再没半个凑上来吱声的。一来一回不过半个时辰,里外二手的账目并一本利钱簿子就都叫他扒拉出来放在宝钗案头。宝钗看都不带看那本簇新的,只拿磨旧的翻开浏览一番,又把利钱簿子取来一一对着借券看过,看完将这些一股脑儿封进匣子里与白鹭交代:“你和莺儿一块儿,把这位李掌柜连带这些账目统统送去给舅妈,只说咱们沈家不做这种生意,这等人才还是还与王家的好。再有,那些仓库里的货也劳烦舅妈使唤下人搬走,只留个干净屋子与我便可。”
先把李掌柜扣在一旁等着拖去王家,宝钗又转头去看那位绸缎铺子的张掌柜,只见其讪笑着拱拱手:“奶奶,求奶奶赏个体面,今儿与李掌柜一起来,他跟小的说您一天肯定看不完这么多账本子,无非认认脸罢了,是以小的就糊涂了没带来。要么这就回去取来与您?”宝钗叩了叩桌子与他笑道:“不必了,绸缎铺子应该是个甚么样的账目流水我再清楚不过,你也不必拿着鸡蛋碰石头,现成例子就在那儿躺着呢。我这边与你多算半年月钱,解了契任你自去,也算留一线,如何。”张掌柜先见她笑了还道是能过去这个坎儿,不料回头就是一下子狠的,这薛家姑奶奶压根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他们!
宝钗端着茶碗抿了一口,不疾不徐对下面两个掌柜的道:“我身边办老事儿的都知道,外头掌柜的并伙计们红利月银俱是丰厚,为的就是不叫他们再动歪心思在账本子上乱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打量着糊弄谁呢?这种事,抓住一次当百次,我是不敢再用两位了。李掌柜身上担着重利盘剥的罪名儿,张掌柜好歹还清白,是以只得将前头那位送回王家等你们旧主子裁度,或不是张掌柜也想见见老东家?”
张掌柜才不想叫扭去王家呢,他们自己身契的确是放出来的良籍,可架不住家小都还在各位主子手底下攥着,若是以往管叫慢慢儿把人一个个赎出来还可翻身,突然之间让人揪住尾巴,真真是补救也来不及补救。像那李掌柜,恐怕逃不了阖家叫卖出去;而他自己,只需说是叫新东家疑心病犯了给辞了出来,又有半年月银拿,求一求说不得王家还会用。里外里这么一算,也就闭了嘴不再出声。
白鹭等了会子,见宝钗没有别的吩咐,便起身喊了莺儿打算一齐往王家去。中间沈玉起身打算一块把李掌柜押过去,却叫宝钗拦下来道:“二爷别去,若是二爷去了小事也作大事,反倒显得咱们不近人情。叫两个丫鬟私下悄悄料理了,各家便是传出去也不伤脸面。”沈玉停下来想想,还是把老管家喊来命他跟着一起过去。
果然,白鹭并莺儿回来时候带了陈夫人叫捎来的、海外新进上的香露,只道王家竟不知这些大胆奴才在外面另开灶台放了利钱出去,这些个新奇香露乃是为着多谢外甥女儿揪出这么个蠹虫出来。宝钗见了王家派来的婆子,当着她的面收下东西,那婆子又道:“我们夫人说了,奶奶乃是自家亲戚,当初因着大爷缘故叫您遭了连累,这铺子既是赔与您的,哪有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