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师父的杜丽娘,她忽然鬼使神差就问了一句:“姐姐你也唱戏么?”
袁柳无限宽容地纠正她:“不是姐姐,叫袁姑娘。”姜艳当时没明白这之间有什么差别,袁柳笑吟吟地说,“唱戏呀,之前也唱的。”反正都是假的,唱唱倦了,也就弃了,“现在咱们楼里时兴唱小曲儿,比那大折子戏来的通俗易懂呢,你听啊‘那时你我竹马小青梅,冤家对对笑流莺,怎得……’”
师父当时铁青着脸挑帘进来,一言不发地把她提了回去。
从此“竹马小青梅”这句词一直在她脑袋里转,袁柳为什么要把这词儿唱给师父听呢,她想,没准是师父早年间凭着自己一身fēng_liú骗了人家小姑娘,只是这竹马够老的。
“后来呢?”童远跟在旁边给她提词儿,想早点完成这个故事。
姜艳轻轻笑了,你也等不及呀:“后来,她跳楼死了,这个你是知道的。大概当时胤中城还有不少人去看吧。”
童远安静地听着。
“那时候,师父早发现了我偷偷藏起的鞋子,其实也没藏,就是搁床底下压着。”但是他师父只跟十五岁的女孩子相好过,却真不会带这类半大孩子,一时半会儿没想好怎么跟她讲明白这事情的重要性。然后,那天袁柳跳楼了,“师父突然要我把鞋子给他,我偏不。”
在她及笄那天,师父突然把她带到这个女人面前,接受她的礼物。她一度固执地认为,这个酷似师父的画中人的女人,也许是她的亲娘呢,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
然而这时候,师父说“她怎么可能是你母亲,她只是个不老的老妖怪”。
第42章第四十二章挛梦(二)
师父从未明说袁柳的身份,她死之前他不屑说,她死之后他没脸说。
世事奔腾如洪流,是非对错缠裹不休。她那窝囊师父,到底没挣明白,到底是谁错了。
溦儿死得艳烈,管乐活得窝囊。
他自始至终都在劳弦送音,天天小心翼翼地试探。
“你在作孽,你明明可以停下不是么,我还在啊,你为什么就不能停?”
“你懂什么?”
她从来都无懈可击,从来理直气壮,背叛不是背叛,焦躁不是焦躁,所有的无理取闹都是娇嗔,所有的强词夺理都是无可奈何。
“我是女人你是男人,你们老了有‘德高望重’这个词来傍身,而我老了,只有‘人老珠黄’‘朱颜辞镜’这些该死的词来哭丧!我为什么要停,反正这些东西凉了都是死物,要你来瞎操心。”
锦瑟无端五十弦,无端,无端五十弦……
你情深,你忠贞,你至死不渝,你自己一天天地熬到白头,你真是了不起呢!
一弦一柱思华年,华年,谁不想,我也想啊,你当我天天思着念着的是你这个颤巍巍的老头子么!
“那时你我竹马小青梅,冤家对对笑流莺……”她从不落下风,一字一句,记得清清楚楚,每过三五年换个名头出来混,这次是名妓袁柳,上次大概是名妓曹华,上上次大概是钱圆圆。
她一直都是个美人,一直有甜声唱小青梅的资格,可以怀念,又刚好不到老不害臊。
原本没有也就罢了,天生就有又失去了,这就不行。
权势抢不到,那就不稀罕好了;情爱靠不住,一块儿扔了算了;那么,总得留点美貌给我吧。
溦儿死了。
他只木讷地看着那个小东西在屋子里闹腾不停,从一声不吭地摆脸色,到摔摔打打地抗议,渐渐地词穷,最后敢怒不敢言,觑着他木讷地脸色越来越小心翼翼地表示愤怒,饿了两天的人几乎没气力,“师父……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啊?”
为什么?为什么让你出去?你早该死的,你不知道么?
***
“那时你我竹马小青梅”姜艳轻轻念叨着这句词,真是有情人的话,从当时两人的脸皮上来看,那这竹马可是比小青梅老了四十多岁还不止呢,“童远,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驻颜有术这么回事么?”
她这样问的时候,眼睛里闪着隐秘的兴奋,反正是旁人的事情,无亲无故,纯是猎奇:“你为什么不说话,真的有,对不对?”
她整张脸都隐在面纱后,只有眉眼露在外面,越发放心大胆地撒野,看见童远忽然沉下来的神色,心头一颤,还是做鬼方便,无恃无恐。
“我知道了,这是你们皇室的秘密对不对?”她越发天不怕地不怕,随便什么都能问,随便什么都是旁人的事情,跟她没有半分干系,“都说是真龙天子,万寿无疆。从始皇帝开始就求仙问药,世代更迭直到现在,其实早就拿到法子了……”
“阿艳,把面纱摘了。”童远突然打断她,他们对坐在馄饨摊的一张小桌前,身后就是大路昭昭,人来人往,他们地交谈一直轻声细语地,此刻他的声音非常突兀,是一条命令。
她静静看着他,没动。你刚才的冷眼是给谁的?
当然是给你的。谁叫你无恃无恐,谁叫你超然物外。童远总结不出这些东西,他只觉得那层面纱碍事。
童远没多给她反应时间,上手去撕她的面纱。姜艳意外,下意识后撤,却听见身后一声轻飘飘地“四哥。”
“这么巧。”是李林,“咦?这位姑娘倒是眼熟。”
“是么。”童远平平地跟他对视,手顺势落到姜艳腕子上,牵起来两手捧着,明白无误地跟他讲,“这是你将来的四嫂,从南明到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