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不想在气头上做什么会令他将来后悔的事,说什么会令他将来后悔的话。他唯有沉默,等待他先开口。
果然是梅长苏先开口:“昨日接到黔州飞鸽传书,谢玉死了。大约再过一两个月,莅阳长公主便会接到讯息。到时殿下根基已稳,威望已著,正是翻赤焰案的好时机。”
为赤焰军翻案,为祁王兄雪冤,这是十多年来一直沉甸甸压在萧景琰心口的头等大事。可是此时听了这番话,他却只是目眦欲裂地瞪视着眼前的人。他已经五内如焚胸中犹如江海翻腾,他怎么还能如此冷静、如此若无其事?
“你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片刻后,他沉沉的开口。
梅长苏终于抬起头来直视他:“不全是。还有……对、不住。”
他踯躅瞻顾良久,举着刀的手终于还是落下了,果然血r_ou_模糊,果然痛彻心扉。
“对不住?”萧景琰像是听到了一个滑稽的笑话,“要成亲的是我,你说什么对不住?”
梅长苏的视线又垂了下去。萧景琰从没像此刻般恨透他这个表情。
“我只问你一句,既然早在九安山你就已经替我选好了王妃,那么这段时日,我们之间……算什么?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
“算什么?”梅长苏讷讷地重复,“殿下就当……是一场荒唐的梦吧。”
只不过这场梦,他是睁着双眼做的。
“……你又在骗我,”萧景琰定定看了他半天,“我不信你舍得下。我不信你真能……”
“到此地步,殿下不如就信了吧……”梅长苏转头看着窗外金晃晃的阳光,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世间至苦,莫过于情难自禁,又身不由己。殿下何必……硬要执着?”
萧景琰看着他如古井无波的侧颜,忽然想起最后在苏宅过的那一夜,他是如何痴缠不休得好似又中了那碎骨之毒一般。连自己到了极处要抽身而出都被他抬腿勾住。“没关系……就……”软语犹在耳边,那时他眼角明明有泪痕,自己却以为那不过是快慰所致,全没想到……
那么这么久以来,他是用怎样的心情和自己亲近缠绵,一次又一次的放任自己将他压在身下?
“长苏!”他忽然再也按捺不住,双手握了他的手,急迫道,“我可以跟父皇说,刚刚封为太子要学的事情很多,暂时无意成家,父皇说不定会……”
梅长苏微微摇头,低声道:“殿下还记得……故靖王妃吗?”
“……怎么?”萧景琰蹙眉不解,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提起那个故去多年的女子。夫妻一场,他当然记得她。可她的面容在漫长的岁月中早已变得模糊,只记得那是一个格外纤细柔弱的女子,性子文静,面对他时总是怯生生的。在他们短暂的婚姻中,她似乎始终将他当做君主而非丈夫,尊敬有余,却谈不上半点亲昵。
他那时一心扑在弓马行伍之间,本也无意儿女私情。她既不和他亲近,他也乐得意的像未成婚时一样,成日只和林殊在军中厮混。
“故靖王妃乃是祁王殿下为你挑选的,她父亲也是祁王一派……”梅长苏低低咳嗽起来,没有再说下去。萧景琰却已明白过来——当年赤焰案发,他岳丈一家也受到牵连,他从东海赶回来时已经满门男丁抄斩,女子皆没入官中为奴。虽然祸不及已嫁之女,但他的正妃大惊大悲之下一病不起,本就身体孱弱的她,甚至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你的意思是,我坚持不肯娶妻,会让父皇有所误会?”萧景琰想了想,又摇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父皇未必还记得……”
梅长苏轻轻打断了他:“咱们这位皇上的心性,你还不清楚吗?赤焰案乃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一块碰不得的逆鳞,他是绝不会忘记的。”
他唇边扬起个讥诮的笑:“何况就算他真忘了,也会有旁的人让他想起——殿下这么些年来在赤焰军一案上从未松过口,又一直未曾再娶正妃,不知多少有心人会在背后说你心恋旧情,忘不了祁王一脉的亡妻……”
“忘不了她,就是忘不了祁王。因为她而独守十数年,到了今天仍不肯立太子妃,那定然是心中有怨气,对赤焰军和祁王的案子还是不忿不平——殿下想想,若是皇上生了这样的念头,他会怎么做?”
萧景琰当然知道父亲会怎么做。江山黎明在他父皇眼中向来都远不及皇权重要,自己刚刚登上太子之位,父皇大概正在审视自己是不是够老实本分,有没有心切难耐的想取他而代之,若是自己这时为了一个死去的祁王旧人违拗他的意思,那废太子恐怕都是轻的。
可明明是他的错。明明是他轻信谗言,毒杀亲子、制造了一出弥天冤案。为何自己非要为了这样的国君、这样的父亲,舍弃真心相爱的人?
“管他会生出什么念头,”萧景琰只觉得胸口愤懑得要炸开,只想豁出去什么都不再管了,“大不了再将我贬谪出京,我正好和你逍遥江湖去!”
“那赤焰案不翻了吗?”梅长苏静静凝眸看他,“祁王和林家上下的冤屈,不昭雪了吗?还有大梁数万万百姓……殿下也不管了吗?”
萧景琰猛地用力攥紧他手,嘶声道:“那你要我怎样?”
“我要你做你该做的事,”梅长苏使劲抽回了自己手,“我早就说过,雪冤之路必有牺牲和取舍,现在就是殿下取舍的时候了。”
萧景琰呆呆站在那,愣了许久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