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睡觉。到了新的站,一个叫做琳河的小城市,上来一批新的乘客,于是便有了这样的声音,“哎呀,这个位置是我的!”“起来起来!”“你坐那边去嘛!”这节车厢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未晞和伊人像两个看戏的小孩,睁着大大的眼睛。对面的中年人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威风得像个将军,临阵指挥:“你,坐那个位置!你,去坐那个位置,吵啥子吵嘛,愣是!这不就得了。”
未晞和伊人觉得有意思极了。
火车厢重归安静,咣当咣当的列车驶过铁轨的声音。未晞倒在伊人的肩上,伊人说,“要不你躺在我腿上睡会儿?”未晞摇摇头。
对面夫妻俩中的妻子也有了睡意,她躺下来,脚搁在未晞她们旁边的那个空座上,屁股便悬在两排座位的空白处,一会儿她挣扎着起来,哎哟哟着说,“不行的嘛!要漏的嘛!”
未晞和伊人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出来才觉得不大妥当,忙转过脸遮遮挡挡,待她们收了笑再看时,看见丈夫从行李架上取下一只大纸箱,看着沉甸甸,他把纸箱子放在两排座位的空白处,倒腾了好久,终于弄到最合适的位置,便让妻子把屁股放在纸箱子上,不必空悬着难受。待妻子躺好后,他又从包里取出几件厚衣服,盖在妻子身上,还细心地用一件牛仔衣裹住妻子只穿了袜子的脚,忙活完了,才坐到走廊对面的空座位坐着睡觉。
她们就在这一刻看见爱情,在一列从西到东的火车上,去掉唯美的修辞和精致的形容,去掉戏剧的冲突和思想的升华,在一对去沿海谋生的廉价劳动力身上,看见被作家和商家包装成作品和商品的,爱情。
未晞渐渐地睡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压着伊人的肩膀,伊人的脑袋压着自己的脑袋,她一动伊人也醒了。伊人睡眼惺忪地展开大衣裹着未晞,问,“冷么?”
未晞在她的怀里动了动,伊人还是闭着眼睛,未晞说,“有点。”
伊人问,“几点啦?”
未晞看了看表,“四点多了,马上就到了。”
伊人就睁开眼,说,“不睡了。”她把手机开机,看见昨晚十点半的时候南楷钧发来一条短信:“照顾好自己和未晞。”
她觉得自己忽然像被鱼刺哽了一下,为着这男孩对她们的洞悉。
她删了短信,没有告诉未晞。
对座的中年人也醒了,开始和伊人未晞找话说,出于礼貌她们都回答了。
中年人便点着头像是有感慨似的说,“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你们这些学生娃娃,太单纯了!根本就没见识过这社会的复杂。”
未晞和伊人就点头,出于礼貌而非认同。她们不解为何人人都说她们单纯,家长、老师、甚至连火车上不认识的陌生人,都要以过来人的身份给她们居高临下的善意提醒。可是她们在学会计算的同时也学会了算计,她们也有阵营划分,也会讲污秽的黄色段子,也有品牌上的虚荣,价格上的计较,家境上的依附与被依附,权势上的臣服与被臣服,她们也有浓烈的爱恨。
后来未晞会明白,未成年学生的身份有利有弊。好处在于她们可以享受社会和长辈们的疼爱,社会主义的好处是集中力量办大事,用上几个亿的财政资金,修筑一道又一道围墙,把她们和孔子李白笛卡尔法拉第们关在一起,在书本中延展时空的概念——一方净土。坏处呢?坏处就是得到的同时也在失去,大人们从来不把她们的感情当一回事,总以为高考是终极目标和最高法则,一切都是打闹,都是蹦跳,都是不去写作业搞出来的破事。大人们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小孩子的感情都当不得真的,她们哪知道什么是爱情?还是想想学习的事情吧,别的都放到一边。所以妈在知道未晞和女孩子恋爱后第一反应是这孩子读书压力太大了,得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不要,我不要这样的污蔑,不要把我一切波澜壮阔的感情分析落实到生物课本上的名词激素,不要荷尔蒙成为阐释一切的巍峨借口,不要将我的梦想我的憧憬我的爱恋自以为是地讲成对现实的逃避,不要心理医生来假扮我的朋友和我亲近,不要他用小电筒来照我的眼睛,不要在十七岁的时候还要张圆嘴幼稚园小朋友似的练习发声,说“啊”的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很像一个傻子。
许我保留一点诗意。
保留一点爱,和美。
火车到站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差不多要两个小时候才能迎来冬天的天亮,伊人带未晞到五星酒店,选了最顶层的房间,装饰漂亮辉煌得像是皇宫。
“干嘛这么奢侈啊?”未晞脱了大衣,南太太给她买的灰色的那件,甩在床上。
伊人忽然走过去拉开整幅窗帘,刺啦的声音像是阳光刺破云层,她指着窗户外面对面建筑上巨大的电子屏上的那个小孩给未晞说,“你看。”
那是一张纤尘不染的清俊的脸,整体的颜色在构图上取得饱和度上的平衡,到达完美的时候失真失实,发如墨啦面如雪啦。
未晞眨眨眼说,“你来重庆根本就是想来看这个小孩吧。我怎么忘了这是小孩的城呐。”
伊人盯着那张屏幕看,看了好久好久,未晞开始以为她是在欣赏,后来发现其实她是在发愣。
伊人说,“他是海底月,你是心上人。”
未晞不为所动,摆摆手说这话烂大街了哦伊人,以后跟男孩子告白的时候可不能说这种,会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