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走在人群中最后头的那个文官的背影,宋挽之总觉得特别眼熟。那人在宋临渊身后好久,从她在南门被抓的时候就一直暗暗跟在宋临渊后头。
是沈离。即使他一直低着头,她也一眼认出来了。
宋挽之眼睁睁看着他们头也不回地淡出她的视线。
皇上走后,那两个暗牢兵卒解开宋挽之手上的绳索,将她狠狠摁坐在地上,又把她的腰绑在木桩上。待在地面上伸平宋挽之两条细长光洁的腿后,他们又拿出揣在腰间的纯金小榔头。
这种小金榔头分量极重,头部却很小巧。受力面小,而威力却极大,是皇家专门用来对付细作以施极刑的秘密装备。
宋挽之淡淡看着他们手中的金榔头,淡然的模样仿佛他们要敲断的不是她的腿骨似的。
“公主殿下,得罪了……”
那两个兵卒一手按着宋挽之的膝盖,另一只手捏了几下宋挽之的小腿找准腿骨头的位置后,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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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暗牢,外头猛烈的阳光一下扎的人睁不开眼。
“怎么,看到自幼相识的旧友遭难,心疼了?”宋临渊回头,眯着狭长的丹凤眼,语气半是嘲讽半是威胁。
闻言沈离脸色大惊,立刻跪下,双手交叠在地伏低身子,将额头磕在手背道:“求皇上明鉴,自微臣将她送入洛族二皇子手中,前尘种种,早已恩断义绝了。”
“哦,是么?”宋临渊低笑一声,不置可否。
沈离清朗俊逸的脸几乎贴在地上,令人看不清神色,而身体的确极尽卑躬之势,只是没人发现他额下手指的骨节却渐渐收紧。
----“给我讲了半天课也好,给我草药防身也好。既然决定要抓我去和亲,又何必惺惺作态?”
----“此事我不会怨你,但自今日起,你我二人恩断义绝。”
宋挽之当初的话,一字一句,他言犹在耳。
“既然如此,从明日起,就由你亲自去给她上刑吧。”宋临渊低头看他,轻飘飘的说了句。
沈离起身,低头再拜谢恩:“微臣领旨!”
宋临渊面无表情看了他半晌,忽然冷哼一声:“同为男人,有时候朕还真为你觉得悲哀。”
沈离这么个心比天高的男子,此时趴跪在地,似是听不懂皇上的话。
宋临渊也不再多说,带着随行侍从就走,留下沈离一个人跪在日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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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挽之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下半身一片血污,根本分不清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黑夜。
她也只能靠宋临渊临走前下的命令,白天把她腿骨打断,黑夜让太医帮她接骨,来判断时间。
然而与身体的煎熬相比,她更惦记的是世明。心里头默默祈祷世明此番即使不成功,也定要平安,千万别冲动。
最初来敲断她腿骨的还是那两个暗牢的兵卒,宋挽之没说什么话,她宋家的儿女,生死不作俗人之举。咬紧牙关就算疼得想咬舌自尽,最终也只是闷哼几声。但她两只大眼睛从始至终都紧紧盯着那两个行刑的兵卒,直直看的那两个兵卒心里发毛。
宋挽之已经许久未曾有过这种如同坠入无底的冰冷黑窟的感觉,而她茫然绝望间,伸手却抓不住任何人。
眼下的时间每分每秒对她而言都是莫大的煎熬,她甚至可以清晰的听见自己骨头在血肉中碎裂的声响,那种碎骨的疼痛能让她整个魂魄都抽离身体,好像这副残破的身体已经不是她的。
就算晚上有太医院最好的御医给她接骨,可万籁俱寂下,她总克制不住的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她这不甘心又可笑的一生,想世明,想母后,想哥哥,想的她发疯。
可最终在她脑中萦萦不散、久久折磨着她的,还是她拿着步摇,亲手扎死父皇死的模样。
随后宋挽之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对何时有人来打断她的骨头,何时有太医来她都没反应,就像是死了一样,随他们摆弄。
她知道后来行刑人换成了沈离,但她也没说什么,眼皮都懒得抬,并不好奇。
然而沈离并未因宋挽之而手软,每日早朝结束他就准时按照皇上的吩咐到这暗牢来。他虽未曾自降身份亲手干过这种逼人开口的事,但毕竟身在官场十几年,见也见得多了。
沈离一手捏住宋挽之的脚踝,她腿上都是些将结未结的血痂,一些敲击过的伤口尚且还流着脓血。而他另一只手手起锤落,朝着那些血痂砸去,动作麻利,并不含糊。
宋挽之的脚被掰平捆住,挣脱不得。那小榔头一下一下敲在她夜里才刚刚接好的腿骨上,那种几欲自戕的疼痛从小腿一直蹿到头顶,宋挽之忽然靠着墙笑了。那笑声越笑越大,最后她整个人都止不住颤抖起来。
说来也奇怪,明明受刑的人是宋挽之,她无疑是一身血污秀发散乱的狼狈样儿。可每次施刑的沈离沈大人额头却也会隐隐出层薄汗,只是被碎发遮着,即使近在咫尺的宋挽之也没有发现,而他面上依旧是面无表情。
“宋挽之,你活该。”沈离看着她笑疯了的样子,停下手淡淡道:“你今日所受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的。”
宋挽之仿佛没听见,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