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言论,方诸早已听过无数遍,此刻也只当耳旁刮过一缕小风,而且看著浑身浴血的青君……对方重伤自己门人不假,他还是觉得自己似乎下手忒狠了点,遂蔼声道:“青鸾,若你能回头是岸,我可以考虑法外开恩。”
青君吐出口血,冷哼道:“开恩又怎样,不开恩又怎样?若跟你回去,横竖要上诛仙台,永世不得与贞儿相见……”
说著转身,化成一只青色巨鸾,自折双翼,转身一扑。
方诸大惊,想要阻止他却来不及了,眼睁睁看著青鸾坠入深渊,只能呆愣愣地杵在那里。
良久,风住,方诸长叹一声,怅然回身,却在转身那一刹那,听到一声不寻常的长唳。
他猛一回头——
深谷中,晃眼青华骤起,泱泱云气中,一个著青衣的长发男子飞了上来。
方诸差点跌了下巴。
青君居然……成魔了!
奇事年年有,当年格外多。
接下来的几千年,生无可恋的青君在六界上蹿下跳,四处找人拼命,只求速下黄泉。孰料,折腾千百次大战之後,青君没被冥界相中,倒是给魔界看上了。身经百战的妖魔,要麽一缕香魂烟消云散,要麽一身修为历久弥坚,青君非但属於後一种,而且还是个中翘楚。某日,他与时任魔尊比武,一个不小心,竟将魔尊给轰没了,魔界先是举界震惊哭北海,继而传赞不已攀交情,最後见风使舵,灭了前魔尊那些个一片忠心可昭日月的部下,一致拥立青君为尊。
就这样,青君稀里糊涂成了魔尊,一个能耐大到足以上门向天庭寻仇的角色,玉帝王母见了他,每每还要以尊相称赔小心,就怕他手一抖,再将天宫给轰没了。丛丛眼光时时飘到青君身上,青君的双目却一直盯著司情吏方诸,玉帝王母见状,相觑暗暗点头:祸水南移,天庭无忧,甚好甚好。
後生的妖魔,新晋的仙人,对此亦是津津乐道,争著猜想二人几时会打起来,猜著想著,酒酣耳热之际还种下了赌约,这个说魔尊法力无边,定会把方诸打得落花流水,那个说上仙灵力超群,必能将青君轰得万紫千红。渐渐的,这梁子的起因,倒是没几个人在意了,也鲜少有人真正记得,其实就连方诸自己,也都快将此忘得一乾二净。
直到今日断崖再会,他才重新想了起来。
脑中往事渐渐消散,方诸叹口气,也背著手,同魔尊一起怅望苍穹:“醉翁之意不在酒。青君,你是为了那只凤凰的事。”
青君不语。
方诸又道:“想必那两头狐狸也是你派来的。授人修为,等於逆天,你这又是何苦?逝者已去,你为何就不能……另觅新欢呢?”
☆、第廿四篇
青君眼中寒芒一闪。
当年青君初登魔尊宝座,魔界上下一片欢腾,诸魔一时头脑发热,忽然生出收服六界的念头来,於是举兵杀到天庭,拿万年来的死对头来磨刀。仙界又岂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那边是摩拳擦掌,这边就秣马厉兵,一个打一个守,天庭一时烽火连天乌烟瘴气。滚滚硝烟中,那只金凰奉命死守昆仑,一干仙子与一拨魔头对峙,两派人当时杀红了眼,刀剑又是不认脸的,那金凰便被不知哪一方的哪一人的哪一击命中,当场就灰飞烟灭了。惊悉噩耗,魔尊悲痛欲绝,扬言要找出那个杀千刀的凶手,然当时场面委实混乱,数千年了,也没寻出点蛛丝马迹,恐怕就连真正的凶手都不知道自己酿下了大祸。
最後实在拎不出真凶了,魔尊天灵盖一机灵,手指头点向了方诸:“就他罢。”
於是乎,接下来的几千年,方诸都没再舒坦过。
其实对於此事,方诸并不认为自己全然清白彻底无辜,可仙魔二界当年与战者多如牛毛,箭靶芸芸,魔尊的矛头却只对准自己……这放在从前,清心寡欲的方诸上仙倒是不以为意,换了允梓墨,就难免要把前因後果孰是孰非放在秤杆上称称斤两了,所以,要让他把所有的过错一个人扛下来,现在的方诸可是心一点不甘,情一点不愿。
方诸瞟了瞟青君的脸色,默默咽下口唾沫,又道:“如你所见,现在的我,不过是个凡人,就算用我的命来祭奠她的亡灵,恐也无甚裨益……”
不过你要杀便杀罢,作甚还要举办文会引我出来这麽麻烦?莫非,你跟天玑早有勾搭……
“谁说我想要你的命?”青君冷声道。
“啊……”心中巨石顿然落下,方诸吁出口气,乾巴巴笑道,“如此甚好,那你我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尾音在青君冰冰冷的目光中湮灭。
青君正首望向前方,目光仿佛一道烈日,穿透遥遥云岫:“生,老,病,死,忧悲恼,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凡人这八大苦,你说,我该让你先尝尝哪一样啊,上仙?”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柳芽酣畅。
方诸袖手立在大门口,盯著门前那两排红扑扑的桃树,树下那两堵闹腾腾的人墙,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你杵在门口作甚?”
方诸一回头,见一顶宝蓝色轿子停在後头,其上点苏绣缀珠石,颇为华秀,刚觉诧异,又见几个轿夫看到他,都躬身行礼,口中齐唤“少爷”,心下大奇,上前刚要问问他们是不是谁家员外的行轿走错府邸了,告诉他们这边是城北不是城南,去城南只要调头右转直走就成,忽的帘子一挑,跨出个白衫倜傥的少年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