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泽的手很凉,很瘦,握着手就像握着一把画着皮的骨头,感受到其中嶙峋的意味。他这人就像一根钢尺,泛着灰色,乍一看上去像是粉条,接触之后才发现和表象大相径庭。
“嘶——”谢泽抽着冷气,呻-吟声不绝于耳,“我的老腰,这些永远不长眼睛的机器人。”
碧眼青年忍着笑意,并不想提醒他分明是他倒着走路,导致一系列后续事故。
两人乘着夕阳的余晖,走出了泛着冷意的医院大门。
离医院越来越远,谢泽的表情也就越来越轻松,和在医院的紧绷情绪完全不同,他甚至吹起了轻快的口哨,傅香农和李维京正在不远处的停船场擦洗飞船,谢泽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微微俯身:“亲爱的船员,我请你们喝酒,顺便给军刀开个迎新会。”
李维京直起身,睨了他一眼:“军刀刚出院,不能喝酒。”
“他可以喝白开水。”谢泽面不改色。
“你这是假公济私,船长。”李维京眼中露出一点鄙视,“你是自己想喝酒吧。”
“爱喝不喝。”谢泽冷哼一声,转身踏踏着走了。
李维京将抹布往桶里一甩,溅起一波水花,“喝,为什么不喝!好不容易你这个铁公鸡终于掉了铁屑,放过你,我还是人吗!”
——
四人一排,坐在小酒馆的吧台,每人面前一杯,李维京叮嘱军刀:“你看着点船长,他酒量不行。”
“你这是看不起我。”谢泽感觉自己被鄙视,深觉尊严扫地。
“要不然来拼酒?”李维京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勾起一抹笑,颇为意味深长。
谢泽立刻怂了。
墙上挂着老式的液晶屏幕,上面不知为何放着十年前的旧闻。
“……时空要塞失守,三百万将士无一生还,以启明星著称的邢风将军输的一败涂地,自知无颜面对,引爆指挥舰,和敌人同归于尽,前线一度危机,幸好摄政王普莱德率领皇家护卫队前往拒敌,扭转形势,这才有了时空要塞大捷,让银河帝国边境重新进入一段和平时期……”
“那个什么启明星将军幸好死了,不然活到现在估计要挨骂到死,这要是我,根本没脸活下来。”一旁饮酒的客人小声议论。
谢泽的杯子本来已经递到嘴角,这会儿一动不动,听他们高谈阔论,胡天说地。
“这你可不知道,当年还真骂死了,三百万人啊!帝国什么时候一下子死过这么多人?”一旁有个经历过当年境况的人忍不住摇头叹息,“要不是这人死在战场上,估计现在坟墓都给人扒了然后挫骨扬灰。元皇后不久后也因病去世,皇太子从那时候开始极少露面,还不是怕民众记得当年的惨状,然后把他给拉下来王储的位置么。”
谢泽睫羽颤抖,垂在空中的手情不自禁地握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种人是怎么当上将军的?”一旁有个红毛啧啧称奇,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问。
“还能是什么,裙带关系呗。先帝放着好好的大臣之女不娶,非要娶一个从民间带来的女人,最后还不是扭头又娶了现在上面那位。只是当年元皇后去世的时候太子也只有十岁吧,说起来都过了十年了,太子成年了,该亲政了……”
他话音未落,被旁边的人**话,“你们不知道吗?伊谢尔伦发生了袭击,太子至今生死不明。”
先前讨论着两人一起噤声,忽然间明白了什么,面面相觑。
谢泽将酒一口灌下去。
酒是凉的,一路过喉穿肠,却能让?*掌鹄础n兜婪⒖啵余韵可谓悠长;
“不是这样的。”他内心小声辩解,“不是的。”
可是这样的话,他不能说。
人们敬佩死去的悲壮,鄙夷苟活的勇气。
“算了,人都死了。”拿红毛朝着酒馆的老板娘喊话,“来杯白兰地——我说老板娘,你怎么今天忽然放这种东西?看的人真晦气。”
老板娘给了他一个白眼,将他的酒“砰”的一声放到他面前,没好气道:“我乐意,要你管!”
见老板娘这样,红毛脸色有些不好:“嘿你这人怎么回事,我来你这里付钱喝酒,还要看你的脸色?”
四围安静下来,挂在中央那块液晶屏幕此刻正定格在邢风将军的正面,那是他出征之前的一段录像,整个人如翠竹般英挺,整个人仿佛熠熠生辉,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此去时空要塞,必将边境向前推进三光年,荡平流寇,绞杀海盗,将暗星收入囊中,此战不捷,誓不回朝!”
他看向镜头,明亮的黑眸有震慑人心的效果:“向前,向前,永不停歇!”
那种带着阳光的样子有些灼眼。
谢泽敛目,低头,一杯接着一杯的往肚子里灌马蒂尼。
红毛似乎一句话还不够发泄,将自己的杯子扔了出去,老板娘吓得蹲下来抱头,结果那杯子直直的砸向液晶屏幕,咔嚓一声,杯子摔碎在地,液晶屏幕也不再完好,自撞击处往外延伸裂缝,密密麻麻好似蛛网。
电源没断,影像依旧在播放,只是上面人物的面目着实可憎,听着口号,也实在想笑。
“吵死了!”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红毛犹自愤愤,看向同样说这句话的谢泽,乐呵一笑,颇有种英雄所见略同地欣慰:“你也觉得这傻逼吵啊?”
“这傻-逼的确很傻-逼,可我觉得你很吵。”谢泽站起来,认认真真的来了这么一句。
第3章 黑色郁金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