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二十六章(一)
朝歌城一向的规矩是王师不攻通商之城,因此沈丘城中一向安居乐业,虽然前几日被沈城的守军假模假式地围了七天,但并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前夜落了场大雪,城尹估摸着没什么事,早早就睡下了,半夜却被家人叫醒。他急急忙忙出门上了城墙,只见一片雪光之中,城下黑压压地涌来一支军队。为首的齐将军终于等来了他,便向他一抬手,露出手中明晃晃的令牌。
其实冬夜行军辛苦万分,何况北境都在下雪,走到一半时便开始有人掉队,现在禁军队伍中已经有不少伤病员。好在城尹很快就下令开了门,齐将军带人进了城,留下几百人在沈丘搜捕,带着其余兵马径直奔着东面官道去了沈城。这时已经过了子夜,齐将军素来勤谨,又有王命在身,虽然搜捕裴瑟是心中所不愿,却也不敢耽搁,怕消息走漏,并不扎营休息,总算在天亮时赶到了沈城。
自从十年前雪宗城被割让给陈国,沈城便取而代之成为边关重镇,受封在沈城的姜氏本便是朝歌贵胄,如此更是权倾一方,再加上边疆守军,沈城的势力之大,连手持齐王符印的平阳禁军也不可轻易号令。如果消息漏到城中,难保裴瑟不会带兵突围。
齐将军早就想到了这一层,暗中下令,先叫人绕着东面的国境线与西面的沈城城墙兜起一张密匝匝的网来,随后又等了半个时辰,直到沈城城门照常开了,才挥师冲进去。第一件事自然是封了姜氏几处宅邸,随后便是严守城门,在网中细细搜捕。
直到三天后,沈城和沈丘都被翻了个底朝天,本该困在沈城等死的长公主裴瑟依旧不知所踪。
齐将军坐镇沈城之中,嘴唇绷成一条直线,这才觉得额角的汗冒了出来。
冬日暖阳从王城尽头冉冉升起时,长豫才缓缓向东方转过身去。他站在大殿前不是第一次,接受公卿朝拜却是第一次。服衮冕,戴皮弁,戴通天冠,如山如云,直下卷梁,在初升的昭阳中投下阴影落在背后白缯缟衣之上。
钟鼓声从宫墙上滚落下来,太祝在阶下遥遥拜倒。随后是满朝公卿,随后是宫人内监。
太祝高呼:“千秋万岁!”
其余人也附和道:“齐王千秋万岁!”
殿前的新齐王年纪尚轻,却已玉成,浑身上下散发出的王者千钧之气,丰神俊朗,更胜其父。这日宫门大开,朝拜的公卿士子从大殿前一直排到宫外大道上去。人群里爆发出洪亮的欢呼声,声音如海浪一般,一层层翻涌出去,浸透了整个平阳城。
朝贺之日的欢庆一直持续到夜间,浮月当空,夜空中飘来几朵薄薄的云,蒙在星月光彩中。直到月上中天,宫中宴乐才依稀停下。长豫并不传步辇,挥去宫人,慢慢往后宫走去。
他觉得有一点燥热,这时坐在合川宫殿中,无人烦扰,夜风拂在面上,并不寒冷,反倒十分舒爽,眯着眼睛觉出困意。合川宫中的龙游梅已经开了一半,隐约的香气浮动在空气中,他不知何时盹了过去。
金明找到了后宫,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她觉得有些好笑,长豫酒量不深,喝了一点,便真的是醉了。她初登后位,并不知道该怎么做,问了身边的宫人,才叫人拿温热的汗巾来,跪坐在一边端详一番,觉得长豫面色有一点红,这样看来跟小时候并没有区别。
她这样想着,拿起汗巾轻轻擦拭了一下他有汗的额角。谁知长豫十分警醒,瞬间便抬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睁开眼睛,向来澄澈的眼底竟是遍布阴翳。
金明觉得心里一突,直觉有哪里不太一样,但长豫的手箍得死紧,她忍不住轻轻开口:“长……君上。”
长豫神情一动,猛然松开了手,坐直了看了看她,展颜道:“我没看到是你。疼不疼?”
他说着就要拿金明的手腕来看,金明笑着摇了摇头:“不疼,骗你的。”
长豫便捏了捏她的鼻尖,醉声道:“长本事了。”
金明离开合川宫时已经是后半夜,被夜风一吹,方才出的一身冷汗渐渐**透了。宫人轻轻询问:“王后娘娘,要不要传步辇?”
金明道:“不必了,我走一走。”
后宫也宴乐过,她也是满身酒气,现在才觉得有点发烧,禁不住要散一散。她就住在长豫以前住的沐川宫,离这里并不远,便沿着宫道慢慢走过去。
鹤见宫就在合川宫后不远处,因为今日大典,虽然空了十多年,却也亮起灯烛,但是多年不见人气,灯火通明中也透着萧疏。金明只看了一眼,便想起了小时候被裴瑟带来鹤见宫玩,那时裴瑟不过七八岁,但是又要读书,又要习礼,又要骑射,照例是不常和她玩的。可是耐不住金明缠人,只好把她带来鹤见宫。
鹤见宫宫人少,她身旁没有大人盯着,又不必回家读书习礼,裴瑟只是做自己的事情,所以那时她心里觉得鹤见宫是一等一的好地方。后来齐国巨变,两三年后裴瑟便搬去了沧浪台,她再也找不着由头从繁缛事务中溜号,后来也再没有来过这里。
裴瑟在传闻中挥斥八极,四境奔波,对她而言却只是个不常能见到的童年旧识。金明其实不懂政事,更不懂裴瑟为什么会叛出平阳。她不懂的事太多,自己也知道。其实这宫中烈火烹油,声乐仪典一年到头不断,可是金明只觉得到处萧疏,和宫外人家灯火截然不同。
她又想起了戴望,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