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珏隐约记得还有什么事情要说,但他迟迟想不起来。他在一片带着血色的黑暗中,隐约看见头顶飘来一盏纸灯,明黄色的。
他以为自己应该看不见东西了,但那盏灯又如此清晰地印在他的视野里,是孔明灯,上面吊着长长的、五颜六色的纸穗子,上面写着生人对亡故之人的思念。
鬼门开,凡人也放灯,据说灯同纸船一样,会随着河流一起流入阴间,让离世的家人看见。
花珏陡然想了起来,他要说的是什么:“不能——你,你的母亲还在这里,即便现在不能,难道去了阴间,你也要让她找不到你,就这样抛下她吗?”
他看不见姚非梦的神情,却明显感到周围的气氛冷了下来,像是有什么不该说的话被他说了出来。一旁的亓官楞了一下,接着拼命挣扎了起来,似乎有什么话要急匆匆地告诉他们。玄龙和花珏都不知何故。
所有人顺着花珏的视线抬头望去,果然看见了头顶一个孔明灯,明黄色,孤零零地浮在寒冷的深空中。
那是给姚非梦的孔明灯,这个世界上,除了姚大婶,还会有谁给他写孔明灯呢?
接着,花珏心口突然一痛,一种超出了他自小以来体验过、想象过的疼痛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这种痛苦的剧烈程度甚而直接在这一瞬间逼过了他的极限,让他陷入了极为短暂的晕厥,又极快地被痛醒了,他痛得四肢抽搐,拼命倒气,却不晓得究竟吸进空气没有。花珏好似变成了一块胶泥、一个正在被稚童碾压的虫豸,满眼能望见的都只有死亡。
“花珏,花珏!”玄龙拼命按着他,用尽全力也没能让他安稳地呆在怀里,花珏无知无觉,两手都死命按压着心口,只差从那里剜出一块肉来,混沌中,花珏痛得只想一死了之,绝望地嘶声道:“嘲风……嘲风,杀我,我疼……”
玄龙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使劲抓住他的手,不让他伤害自己,但花珏用力之大甚而让关节处发出了咔擦的响声。
“嘲风——”花珏的眼神已经完全绝望了,他于空茫中只剩下一件事迫切地想要做,那便是死亡。无论是谁挡在他面前,无论是谁要阻止他,他都要——
让他们死。
一样隐藏的、沉寂多年的东西迅速地生长起来,玄龙只觉得手腕一痛,而后有什么巨大的力量直接将他掀翻过去——那样的力量让他猝不及防,带着十分的邪性,甚而折断了他的手腕,逼他化出了原型。玄龙刚一落地,立刻咆哮着冲了过去,趴在了花珏怀里,将他牢牢压住。
花珏像一个迷途的孩子,大声哭泣着:“奶奶……奶奶……”
“奶奶……”
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十足苍老,却沉稳有力,是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似乎叹息了一声:“小先生,你那天为了骗我一滴血,说要给我种亲子血引,你可当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心里有何等爱恨,身上便有何等痛苦,世上怎么有你这样天真的人?”
旁边的姚非梦低头不语,而后慢慢跪了下来。
一旁的亓官似乎也感到了危险的来临,他不管不顾地挣扎了起来,忽然发现自己能出声了。他低吼着道:“青慈没有母亲,他是由他的奶奶带大的,你刚刚说什么?你们见到的究竟是什么人?”
玄龙则感到有一丝不对劲,他指着面前的老夫人问亓官:“你看不见她吗?这个老人家,你看不见吗?”
青烟散去,妇人伛偻的身躯慢慢为人所见,亓官睁大眼睛,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亓官今年四十五,姚非梦若是没有早逝,应当与他同岁。寻常人四十五岁的年纪,家中老母若在,当有七八十岁。
而若是再往上数一辈……至少也要百岁余了,不在人世。
玄龙看着这个“姚大婶”,嘶声说:“你不是姚非梦的母亲,你是他的奶奶。”
“我是他的奶奶。”老人平静地道,“小姚走的时候十六,我六十四,当时也一并跟着走了。我投河死,无常不收溺死鬼,我便游荡在人间,修成了半个罗刹,为的就是杀尽当年害我孙儿的人渣败类。”
她喃喃不知念了些什么,花珏手一松,浑身虚脱,向后倒了下去,靠在玄龙的怀里,心口那阵难以想象的疼痛也终于停止了。
花珏浑身冷汗,气息微弱地道:“怪不得……我和嘲风看见你出嫁前那段时间……我跟他说,这个地方好老,像是好……好多年以前。”
“姚非梦叫你太太……也不是杭州那边的土话叫法,太太的意思……就是奶奶。”
姚奶奶点了点头:“我们不是杭州人,我们是福州来的。我之所以敢让你判我的命,是因为我手里有前世镜——”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青绿的小果子晃了晃,花珏想了起来,那便是姚大婶种在庭前的东西,他当时只以为是小山枳果,并未在意。
“判官笔能看到的,前世镜也能看到,我晓得你们跟不到小姚身上。”
花珏也记得判官笔的幻梦停止在姚奶奶千篇一律的日常中,突兀地戛然而止,原来那一天便是姚奶奶作为人时,迎来终结的最后一天。
——婶婶保养得好呢。是邻里话闲。
——保养什么,六七十岁的人了。老人笑叹。
便停在姚奶奶六十二岁时。
花珏断断续续地问道:“姚……姚非梦——”
姚非梦跪在一边,轻声道:“最初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