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鹏原本胸无大志,只想着倚仗父祖余荫,在金陵府做个太平官,好好地当他的纨绔子弟,却不料竟摊上这么一档子事儿,纨绔子弟当不成了,太平官也当不成了。他原来有做高官的父亲照料出出入入是什么模样,现今整天被人拿捏短处,那种心理落差尤其难以承受。
蒯鹏激怒之下,甚至想去找那对头上司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亏得妻子再三劝解,蒯鹏终于忍了心头恶气,主动请调离开锦衣卫到其它卫所任职,彻底离开锦衣卫系统。
如此一来,那对头倒不好不依不饶了,本来嘛,被人家老子压了一辈子翻不了身,那是你本事不行。现在报在人家儿子身上就已落了下乘。现在人家服了软,你没有穷追猛打的道理。这种竞争说到底还是职场竞争,没必要真闹个你死我活。
于是,那老对头也就不再找他麻烦,任由他调走了。蒯鹏在锦衣卫时,那百户官只是个虚职,只管每月拿薪俸,其实没什么实权,但是出了锦衣卫这身份含金量还是蛮高的。
兵部斟酌来斟酌去,最后把他调到了重庆府。他来此已经两年了,去年刚刚升的副千户,只是因为那正千户姓傅,底下人不管怎么唤他这个副千户都嫌别扭,所以才笼统称为千户。
叶小天听的开怀大笑,也把自己调离葫县后的种种遭遇对蒯鹏说了一遍。他二人是一边走一边说,自然不能时刻盯着蒯鹏的脸色听他说话,所以叶小天根本没有注意到述及某些事情时,蒯鹏的神色有些古怪。
这千户所里连着五进的院落,荆鹏的家宅在最后一进。他这个卫所,是世世代代父子传承沿袭存在的卫所,所以卫所兵实际上都变成了民兵,平日务农,定期训练,战时为军,其眷属自然也都住在这里。
一进这最后一进院落,生活气息就陡然浓厚起来。院子里扯着几根绳子,上边琳琅满目晾晒的明显都是尿布和小孩衣裳。如果是下人房里有孩子,是不会在主家院子里这么大模大样地晾晒的,那么……
叶小天心中一动,讶然看向荆鹏:“我说老蒯,你小子动作够快啊,这连孩子都有了。”
蒯鹏嘿嘿憨笑,叶小天打趣道:“是儿子还是丫头啊,要是年岁相当的话,咱们两家可以订个娃娃亲,哈哈……”
蒯鹏道:“是儿子,淘着呢。叶兄府上现在有几个孩子了。”
叶小天想了一想,悲从中来,就只一个女儿,还得随她妈姓,叶氏家族几时才能开枝散叶,闻达天下呀!我得抓紧时间,多多造人儿才才。
叶小天摇头叹道:“现在是比不得你老蒯,等我加把劲儿,后来居上便是。”
蒯鹏哈哈一笑,往正厅里瞄了一眼,隐隐有些鬼祟,随即便殷勤让客:“来,叶兄,马老弟,请请请,先请厅里坐,院里乱。”
蒯鹏把二人让进厅中坐了,扬声喊道:“小红,小红,上茶啦。”
蒯鹏喊了两嗓子,不等回答,便搓着手对叶小天笑道:“小红那丫头,是一个老军头家的姑娘,粗枝大叶的,也不是个会侍候人的姑娘。得嘞,我去张罗一下吧,昨儿个在草场上网了十几只雀子,正好炸了下酒。”
“我就知道你好这口儿,雀子都给你拾掇完了,就等下锅呢!”随着声音,一个女子笑盈盈地迈步进了大厅:“今儿你又请了哪几位兄弟回……”话犹未了,那女子目光一转,突然看到叶小天,登时呆在那里。
月白的衫子,葱绿的裙儿,腰间系一条碎白花蓝底的小围裙,双手袖管儿挽着,比起以前的婉约清丽,稍显丰腴了一些,但脸上的血气更显健康了,原本的柔美也被俐落干练的气质所取代。
叶小天缓缓站起身,看着她,她蓦地退了一步,俏脸有些发白,讷讷地唤了一声:“叶大哥”。
蒯鹏有些紧张无措,但他咬一咬牙,还是大步赶过去,勇敢地拦在她的前面,对叶小天道:“叶兄,我……我们……”
叶小天看看水舞,再看看荆鹏,忽然笑了,乜着蒯鹏,点一点头,道:“老荆,好啊你,我让我帮着照料一下水舞妹子,没想到你居然监守自盗!”
蒯鹏也分不清叶小天这句话是调侃还是嘲弄,讪笑着不知该说什么。叶小天负起手,回想着道:“我想想那信上是怎么说的,对了!品学兼优、家世清白,我还想呢,如此俊彦,若能真心相待,水舞妹子也算终身有靠了,谁晓得竟是你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蒯鹏听到这里终于确定了叶小天的心意,一颗心登时放了下来,他又局促地搓一搓手,干笑两声道:“我还不算品学兼优、家世清白么?”
叶小天渐渐敛了笑容,看看蒯鹏,又看看水舞,向他们轻轻点点头,真诚地道:“恭喜你们!”
水舞的眼睛张得大大的,泪珠扑簌簌地滚落下来,蒯鹏慌忙把她拥入怀中,用那粗大的手指笨拙地给她抹着眼泪儿,心疼地道:“哭什么,哭什么,叶兄也恭喜咱们来着”。
水舞也不知道在哭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叶小天、亏欠了叶小天,这心事一直压在心头,成了一块沉甸甸的心病,如今全都化成了泪水,她哭的越畅快,心里越轻松。
一个不停地哭,一个手足无措地哄,叶小天早知道水舞爱哭,可还头一次看到她的泪水可以如滔滔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