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广孝也住在这里,郝风楼先去拜谒恩师。姚广孝比起从前确实苍老了不少,须发皆白,背也驼了一些,这老僧坐定在蒲团上,眼睛并不睁开,只是道:“坐。”
郝风楼却不肯,先是行礼:“弟子郝风楼,见过恩师。”
“哦……不要有这些虚礼,为师……为师已经老了,没几年寿数了,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去那西方极乐……何必要把时间花费在这些虚礼客套上。”
姚广孝的眼睛终于睁开来,那眼眸虽然浑浊,可是郝风楼依旧能感受到眼中所掠过的智慧。
仿佛这双眼睛已经看透了沧海桑田,看到了人间百态,看了太多太多东西,世故之中带着几分淡然,人生百年,如云烟一样只是一掠而过,再引不起波澜。
郝风楼讪讪笑道:“学生若是不行礼,恩师怕又要棒喝了,左又不是,右又不是,实在为难。”他一面说,一面坐下,见姚广孝有怒目的迹象,便连忙改口道:“这个……师弟请我送了书信来,他对师傅很是挂念,只是因为兼着皇差,不能就近伺候,心中很是不安,所以期望恩师好生照料身体。”
郝风楼一面说,一面取出书信,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姚广孝的蒲团之下。
姚广孝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道:“郑和的人品庄重一些,不似你这样油嘴滑舌。”
郝风楼苦笑道:“师弟虽好,师傅也不能将弟子说得一无是处才是。”
姚广孝摇头道:“你当然也有比他强的地方,你比他聪慧,许多事一点就透,精于世故,知晓轻重,为师看你的骨子里不是武人,也不是文人,是商贾,虽然不是斤斤计较,却往往以利为先。这样……其实也不是不好,罢……不说这些。老夫这半年的身子大不如从前了,哎……活了这么多年,学了一身的本事,好不容易卖给了当今陛下,也总算是功成名就,为师和你不同,你计较的是利,而为师呢,在乎的是用,平生所学若是不能用得淋漓尽致,岂不白费了半辈子功夫?世人对为师的褒贬不一,前些时日,为师回乡了一趟,乡人却是说:和尚误矣,和尚误矣。哈……”说到这里,姚广孝老神在在,却是不以为然,甚至露出几分讥诮之色:“他们终究是凡人啊,他们只以为这世间有好有坏,有黑有白,却是殊不知,这好坏和黑白对为师并不算什么。为师好下棋,你知为何?因为下棋,你才是棋手,你的指尖之下万物皆棋子,人人任你摆布,我为国手,要黑子胜就黑子胜,要黑子输,便将这棋局推个干净,和尚没有错,错的是他们,夏虫不可以语冰,以他们的粗浅见识,如何来猜度为师。”
姚广孝似是在发着牢骚,却抬眼笑吟吟地看了郝风楼一眼,接着道:“要陪为师对弈一局么?”
郝风楼咀嚼着姚广孝的话,依稀能感受到和尚的体内似乎包藏着太多太多的东西,一时失神,待姚广孝又问一句,他才回神哂笑道:“师傅,输了不许抵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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