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璃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师父为什么要那么做?”
付雨裳轻咳着道:“当年你师父被尊奉为‘囸极’,出仕朝廷后三年无功反而多过,舆论压力非常人所能忍,朝廷明着是为百姓除妖暗里却在争夺皇位,先帝驾崩传位于十岁的太子,亲王们都对皇位虎视眈眈,淮王在楚、颍王在汉、湘王在吴、洛王在许、浏王在陈……免不了一场手足相残。千岁封地在楚,府邸却一直没有搬出京师,用意甚为明显,且听说千岁主张道法治国无为而为,有志的仙师们纷纷来助他成事,我受紫微大国师之邀在京城协助降魔,幸遇千岁。而你师父在巨大的压力下终是投靠了颍王。后来我等助千岁取代太子自立为淮帝,一念仁慈留了你师父一命,然区区天牢如何关得住他的五行遁术,不久颍王借着‘妖在宫、清君侧’的名义造反,你师父便和八大宗师勾结起来助颍王叛‘乱’。”
如今面对一抔黄土空谈过往曲直,谁肯来倾听,只有夙夜不断的崖顶风沙安抚故人惆怅的亡魂,楚月璃心如刀绞,至哀无声。
付雨裳走上前去用袖子拂去墓碑上的尘土:“什么妖,什么仙,雨裳已经不在乎那些‘名’了,千岁还在乎么?”石头墓碑默默无言。
付雨裳笑了笑,‘摸’‘摸’上面的“淮”字,道:“大直若屈,大辩若讷。千岁回答得真是聪明啊。”
楚月璃不由得泪湿衫袖。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谷深三千尺,空寂无人,回声悠远。一栋陈旧的宅院中没有明媚的‘色’彩没有‘精’巧的浮雕,一切都那么坚实质朴沉敛厚重、四处弥散着淡淡的古木沉香。一盏孤灯在矮几上绰绰摇晃,帘帏里铺着一‘床’粗布被。
付雨裳替他把窗扇合严,道:“谷中终年寒冷,夜晚尤其凉,你没有蹬被子的习惯吧?”
楚月璃摇摇头:“没有。”
付雨裳笑道:“那就好。”
楚月璃见他已走到‘门’口,又说:“谢谢你。”
付雨裳没有回头:“这里也不是长久栖身之所,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杀来的。”
楚月璃道:“对不起。”
“不过你随时可以将我‘交’给朝廷把自己摘清,我为你死死得其所,只是一样,记得把我的骨灰与千岁合葬。”
楚月璃没说什么。付雨裳走了。
楚月璃打开窗户,此际,菊‘’谷底气温寒凉‘阴’滞,方开四月之‘’,不禁令他想起了桃‘’岛,含溪应是随师姐们回去了吧,烛泪染萼,愁红满园,菊‘’谷相距桃‘’岛遥遥数千里,楚月璃如何睡得着,远处响起了依稀的古琴声,是付雨裳坐在崖顶墓志前迎风而弹,月中白鹇影过,旷古凄凉。
突然一阵骤咳代替了琴声,起初他心口上挨的那一掌并不要紧,只是随后他在大雨里淋了一夜,染上风寒加重了伤势,小南国又替血凤接了一掌真气,这就十分不妙了,及至后来在屋顶上与八宗斗法,动本伤元、难以回天。
楚月璃将一条雀翎披风披在他肩上,双眼湿润:“雨裳,我不要你死,你活下去好不好?”
付雨裳笑着点点头,继续弹琴,直至一曲终了都没有再咳,最后却吐了一口血。二月榆落,八月麦生,星辰‘欲’变,人将奈何?轰轰烈烈的人物未必死得惊天动地。不过,能够在最后的日子里和这个人在月下对坐而望,好似回到从前那般相恋相守的光景,已令付雨裳感到三生有幸、百世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