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逸然自这日问过宝玉,心底内亦是愈发坚定了。只是一点, 他甚至可对着皇子龙孙不屑一顾, 唯独拿这天下的一人毫无办法, 甚至对方落几滴清泪, 他便禁不住要举手投降了。
“母亲, ”他很是无力道,“您不要这样”
坐在他对面的张夫人着了藕丝琵琶衿上裳, 下头是件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头上只用枝通透无瑕的翡翠簪子绾了一头乌油油的青丝,因着保养得宜,虽已是年过四十, 却仍有些娇花嫩柳般的少女模样儿。
她一双剪水秋眸一眨,便滴落出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儿来, 盈盈啜泣道:“有你妹妹一个也就算了, 如今你竟也助着她,她若是嫁不出去了,可如何是好?亏我当年那样拼死拼活挣命似的,方将你生下来, 若早知道你是向我讨债来的, 我何必受了那些苦”
张逸然心中又是一叹,心知自己的母亲自幼学习的皆是不该有一丝差错的大家规矩,对这等事亦是看的极重, 也因此, 她无论如何也不愿令张清然在外头抛头露面, 更遑论是写书立传这些男儿家才做的事了!
偏生张逸然就是拿她一丝办法也无,他本就是个孝子,张夫人又曾因着生下他而落下了病根儿,如今都畏寒的很,身子眼见着弱了下来。张逸然心疼她,从不反对她的意思,眼看着如今她要坐在自己房中哭到第二日天明的架势,忙好声好气地劝道:“母亲也莫要再哭了,今日已晚,我明日再去劝劝妹妹,势必与妹妹找个合心意的得意郎君来。母亲看如何?”
张夫人的眼泪一下子便收住了,冷静地抬头看他:“你妹妹一点也不想嫁人。”
张逸然:这眼泪收的实在太快了些,无论怎么看也明显是虚情假意啊!
不管从小到大看了多少次,这样的变脸戏法也总是令人觉着不可思议,完全就不像是一个人啊!
偏生明明知晓她是假装的,张逸然也丝毫硬不下心肠来,只得点头:“我定会想办法,令小妹心甘情愿将自己嫁出去的。”
一面说,他一面又禁不住隐隐有些头疼——为着母亲的意愿,只怕这次只得先委屈小妹一些了。他先亲自将张夫人送回了她的正房去,见他的老爹接了手,把张夫人哄得心花怒放,这才回屋,兀自盘算不提。
待到第二日,又是宝玉难得的休憩之日。恰巧正是东府的敬老爷寿辰,宁国府中大摆热闹戏文,宴开玳瑁,褥设芙蓉。贾珍下帖子请了宾客,准备了三日戏酒。恰好贾母今日也觉身子爽朗,心情亦是极好,便携了自己的一群孙儿及孙儿媳妇们一同过去。
贾敬满心只在修道一事上,对自己这寿辰也是万事不管,只交由贾珍去布置。贾珍便自己挑了戏,雇了京中颇有名的一帮小戏子来唱,一个个皆是歌欺金石之音,舞尽天魔之态。
其中又有一个身段儿生的极好的小旦,虽是画了极重的油彩,仍能看出一双含情目,两抹绛朱唇来。眼波里活脱脱便是三千春水,袅袅婷婷于这戏台子上一转,水袖忽的挥洒开来,只令众人皆禁不住扬声赞好。一旁的薛蟠看的整个人都挺直了身,几乎恨不能将自己的眼珠子黏到台上那人身上去。
宝玉却觉那身影隐约有些熟悉,只是他隔得有些远,倒有些看不太分明。正思索着,忽觉肩膀一沉,扭头看去,却是贾琏笑眯眯于他肩膀上一压:“宝玉,珍大哥的两个妹子,你可见过了?”
宝玉一听,便知晓他说的是尤氏的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前世这一对尤物生的便是雪作肌肤花为肚肠,俏生生站在那处,便能令见着她们男人瞬间失了魂魄。然而这一对姐妹美则美矣,只是皆是个耍惯了风情的性子。尚在闺中便与姐夫有些不干净,连冯紫英上次也与他说起此事,可见是在这京城间闹得人尽皆知了。
宝玉左右看了看,亦压低了声儿:“珍大哥这次做的着实有些不像了,倒将珍大嫂子的颜面放在哪里!”
“什么颜面?”贾琏不屑地撇撇嘴,他一向也是个浪荡爱色的性子,只兴冲冲与宝玉道,“你没见他那一对妻妹,生的着实是出色,也难怪珍大哥动了些心思。若是我,也不能将那一对尤物放在那里干看着!”
一面说,一面又拉宝玉过去,非要让他如今也见上一见方好。宝玉再拗不过他,少不得便跟着他去拜见了一番,果然见尤二姐尤三姐一对姐妹花俏生生立在房里,一个温柔标致一个风情荡漾,又着了鲜亮颜色的衣裳,愈发衬出这窈窕的身段来。
无字天书跟在他身侧,翻了翻书页:
宝玉瞥了它一眼,有何好处?
无字天书于书页上画了个十分大的、墨黑的箭头,指向贾琏、贾蓉二人,显然是颇为义愤填膺的:
明明他身旁的宝玉才是最貌美如花的那一个!怎么能有了石榴裙就忽视了石榴裤呢?简直不能让天书更愤怒!
宝玉:
等等,你的重点好似有些偏。
然而无字天书有一事说的不错,宝玉左右看了看众人神色,见贾琏显然已是被尤二姐这般颜色所迷,连带着贾蓉也于此处和他两个姨娘笑嘻嘻插科打诨,只觉着愈发不像了。他自经历了前世之后,愈发厌恶这些个放荡之事,因而只推说贾母找,忙忙地走了出来。
直至离开了这满是脂粉气息之地,宝玉踏至院中,方觉神思为之一清。他左右望望,皆是一样的游手长廊,偏生他素日往东府来时都只是往前厅坐坐的,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