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上朝,公务,关试张榜,敌人,亲眷,诸多事与人都被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仿佛这世间只有他们二人,只剩下他们互相凝视的目光。又或者,帷帐之内便形成了一个微小而又自在的世界,除却他们之外,其他都不存在。
“玄祺,我还是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王子献轻声道,略有些嘶哑的声音中带着慵懒与餍足,仅仅只是听着便足以令人不自禁地脸红耳热起来。然而,他却仿佛并未意识到自己的魅力,贴近身畔之人,在他耳边道:“若是昨夜是韶华大梦,那我宁愿永远都不醒过来……永远都能与你……”
“梦?”李徽的声音同样低哑,带着懒懒的倦意,更含着些许似笑非笑之感,“看来你曾经做过不少美梦?不知在那些梦里,我是什么模样?而你自己又是什么模样?”
“不管是什么模样,确实只有在梦中,你才会主动亲我……”王子献笑起来,紧紧地揽住他劲瘦有力的细腰,“原以为,经过贵主与子睦的事之后,我进一步,你便会退十步。我甚至想过,或许该用些其他的法子,而不是继续对你步步紧逼。想不到,你却倏然彻底想通了……我高兴得几乎反应不过来了……”
何止是高兴?简直是狂喜。
此生当中,他从未像昨夜那般喜悦过——成为状头时不曾,报仇雪恨时亦不曾。
李徽挑起眼角,瞥了他一眼:“我只是不想日后想起你来,心中只留下懊悔与愧疚罢了。这世间难得遇到有缘人,更难得遇到有缘又有情之人。既然你我两情相悦,既然你我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之人,既然你我迟早能够获取自保与守护他人的能力,又何必因些许世俗偏见而让自己过得痛苦不堪?”
人生短短几十年,若是不能过得自在,若是再一次被紧紧桎梏住了,他又何必重生?他又何必费尽一切心思自保?充其量不过是换了个牢笼,继续如行尸走肉那般活着罢了。而且,改变了家人的命运之后,难不成他却没有自信改变自己的命运?
“既然不选择便只有两厢痛苦,选择还能彼此亲近,一同承担,我又何必再钻牛角尖?”上辈子他不仅渴求家人与亲情,同样渴求自由自在。这种自在,不仅仅是身在何处的自在,亦有心往何方的自在。身不得自在,心得自在,依旧是大自在;身得自在,心更自在,则是随心所欲的大自在——
如此快意的人生,才是他想要度过的数十年时光。他当年以此激励长宁公主,却并未意识到,自己也同样渴望着这样的生活。既然都是太宗文皇帝与文德皇后的血脉,他又为何不能拥有如此畅快的日子?
长宁公主受困,一时无法实现夙愿;王子睦出家,刻意忘记三千烦恼。人生际遇变幻无常,谁又能知道下一刻会发生甚么?谁又能知道,如今眼看着唾手可得的情意,下一刻是否会彻底消失不见?瞻前顾后,只会延误机会,只会浪费时光。
而他与他之间,连一点时光也不应该浪费。
在万事万物生死寂灭、不断轮回的时候,“此时此刻”,“每一时每一刻”,都是如此珍贵。珍贵得他放下了一切顾虑,只想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任凭内心中的渴求如烈火烹油一般猛然暴涨,将他的理智尽数扑灭,将他们二人都彻底湮没其中。
“呵,原来如此。”王子献勾起唇角,“不过,你尽管放心罢。暂时抛开的那些顾虑,并非没有周全的解决之法。只需我们耗费些时间仔细谋划,必定不会出甚么差错。”远在洛阳的濮王一家始终都是绕不过去的,亦是李徽最在意的家人。只需说服他们不反对,他们二人便能真正相守终身。至于其他人与事,都不过是小节罢了。
说话之间,李徽已经困倦得很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王子献亦觉得有些疲累,正要合上眼小憩,便听见寝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强撑着悄悄起身,披着衣衫来到外殿时,正好遇上带着侍婢们进来服侍洗漱的张傅母。
此时殿内弥漫着的气味略有些异常,足以教人不自禁地浮想联翩起来。然而,张傅母却仍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打量着王子献,询问一般往殿内望了一眼。
王子献不由得略微有些讶异。他原以为需要费些口舌才能说服这位素来通情达理的傅母保持平静,却不想她仿佛甚么也不曾发觉,竟是淡定如常。
而几位贴身侍婢年纪尚小,亦是懵懂无知,只是很勤快地推开了窗户换气,又取出香炉点上了味道浅淡的香饼。
“大王这些时日忙于公务,难免有些疲惫。不妨容他多歇息一日,给他告个假罢?”见她们悄无声息地忙碌,也似有似无地避开了殿内,王子献禁不住又看了张傅母一眼——这位傅母是濮王妃阎氏的亲信,也从来都是一位聪明人。如今她的态度如此平淡,是否预示着往后阎氏的态度也极有可能不会太过激烈?
“今天并非朔望大朝,想来应当不妨事。”张傅母不着痕迹地端详着他,掩住眼中的复杂与疑惑,将侍婢们都带了下去。临离开时,她又吩咐人给殿内换了茶水酪浆,以及端了些正当季的樱桃之类的鲜果,以备两人不时之需。
寝殿内恢复宁静后,王子献便回到了床榻上。听着李徽均匀的呼吸声,他微微地笑了起来,不多时便同样睡熟了。
两人交颈同眠,直至午时过后,才醒了过来。正要懒洋洋地依偎在一起说话,便听寝殿门吱呀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