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王子睦的脸色瞬间一片煞白,看起来似乎立即便要从马上坠下去。他的嘴唇微微抖动着,抬首环视周围的崇山峻岭,依稀仿佛听见无数野兽嗥嚎,其中间杂着时断时续的惨呼之声。下一刻,连那些山岭也仿佛幻化成了野兽的模样,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将过来。
王子献翻身下马,见他摇摇欲坠,便将他扶了下来,低声宽慰道:“便是猛兽也不会随意伤人,你们不必多想。湘娘,你再仔细想想,洛娘当时可有什么异样?她明知王子凌之前做下的事,为何还会被他诱骗?”虽然王洛娘不如王湘娘心思清透,却也绝非甚么蠢物。而且,她与王子凌也并非兄妹情深,断然不会轻易相信他的哄骗之语。
王湘娘抿着唇思索片刻,猛地抬起眼:“大兄,儿记得阿姊望着阿爷喝药的时候,曾轻轻地唤了一声‘阿娘’。她还倏然问儿,‘为何阿爷与阿娘没有在同一个庄子里’。说不得,二兄见她思念母亲,就骗她带她去见阿娘,她便信以为真了!”
王子献拧紧眉,以王洛娘的性情来看,真相极有可能就是如此。仔细说来,小杨氏所出的二子一女中,数王洛娘与她最为亲近,感情亦是最为深厚,十几年来母女二人也从未分离过。想必,王洛娘虽然痛心小杨氏犯下大错,却依然挂念着她,禁不住想见一见她。
母女情分,无关对错。小杨氏愈是行踪不明,愈是打听不到她的消息,王洛娘心里便愈焦急。只需王子凌稍稍一劝,又表现出懊悔万分的模样,说不得她就会将信将疑地答应下来。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娘子,在情急之下,又如何能想到此事的后果如何?又如何能想到此行的艰险?
只是,当时她却不知道——王子凌绝不可能得知小杨氏的下落。举凡王氏一族之中,也只有族长才知道如今小杨氏被关在了何处。为了逃出庄园,他不仅欺骗了她,还将她一起带走了。
或许,王子凌只是不想让她惊动其他人,故而不辞辛苦将她也一起带上?又或许,他还有别的打算?!
总而言之,王子献已经不惮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王子凌。毕竟,一直将王洛娘带在身边,绝不符合他的利益。除非对他来说,王洛娘另有其他作用,譬如在被找到的时候为他求情,更有甚者……
王子献低声吩咐了庆叟与曹四郎几句,便半强迫地带着王子睦去歇息。王湘娘拭着泪,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边,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她毕竟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娘子罢了,再聪敏灵透,也依旧不曾经历过太多风风雨雨。
两三天之后,部曲终于寻见了骡子蹄印,继续追踪而去,发现王子凌居然误打误撞地进入了秦岭驿道。王子献遂命人沿着驿道继续找寻,并且打算亲自动身前去查看情况。王子睦与王湘娘也终于得以松了口气,强烈要求与他同去。
一个道:“阿兄,我是为了找阿姊才回来的,定要亲自将她接回来才安心。”
另一个也道:“阿姊与儿是一同过来的,因儿一时不慎,未能发觉她的异状,才令她误信了他人。偌大的庄园里,如今却只剩下儿一人,教儿如何能在此处默默地等着消息?”
见他们二人都如此固执,王子献也只得答应下来。
又一日过去,他们终是在驿道上远远望见了骑着骡子飞奔的王子凌。他显然也听见了身后的马蹄声,回首一看,催得越紧,甩鞭子抽得骡子哀哀嘶鸣不已。然而,就算骡子跑得再快,也比不过骏马,庆叟与曹四郎立即催马而去,用绊马索将他捆了起来。
王子凌摔倒在地上,浑身狼狈地挣扎着,嘴里不干不净地斥骂,已经没有半分世家子弟的仪态:“王子献!!你不过是个贱妇所出的猪狗之辈!!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王子献微微眯起眼,翻身下马,含着轻笑,不紧不慢地踹了他一脚。这一脚看似没有多少力道,却令他疼得瞬间身体蜷曲起来,浑身因痛楚而变得麻木。一时间,他甚至连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王子睦实在不想再看他的模样,四顾周围,皱起眉低声道:“怎么不见阿姊?他将阿姊藏在了何处?”他原以为找见了王子凌,便必定能找到王洛娘——谁知他们二人竟然中途分开了?像王洛娘这般娇弱的小娘子,怎能孤零零地待在荒郊野外?且不说猛兽了,便是遇见居心不良的人,她也极有可能逃不过危险!!
“是啊,这一路行来,好似并没有阿姊的踪迹。”王湘娘咬了咬唇,几乎要哭出声来。虽然她与王洛娘也并不见得情谊深厚,但毕竟这些天经历了同样的变故,彼此感同身受,也更能互相体谅了。便是她不算太喜欢这位阿姊,也绝不会期盼她遇见危险,更不能想象她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庆叟搜遍了那头骡子,拿起了一个不起眼的皮囊,表情凝重了几分:“阿郎,这里有一金和四五贯散钱。”一金便意味着至少能换五十贯散钱。而匆匆忙忙逃出庄园的王子凌浑身上下连个玉佩也不曾带,又是如何换得的钱财?
王子献几乎是立即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地踩住王子凌的胸膛,缓缓用力地往下碾:“说,洛娘在何处?”
其实,他更想问,王洛娘被你卖给了甚么人?!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居然将同父同母的嫡亲妹妹卖了出去?折价成五六十贯钱财给自己逃跑所用?!你浑身上下,可还有半分琅琊王氏子弟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