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恒看得心下一紧,期期艾艾地劝道,“哀伤总得有个限度,谢兄这辈子运道不好,与其苦哈哈的活着,倒不如投个好胎,没准还能赶上好日子。既然是朋友嘛,他肯定也不想看着你难过。”
仝则恍若未闻,靠在椅背上兀自发愣。实则脑子一直在转,并非他想转,实在是想停也停不下来。
这些天他反复思量前因后果,起初会自责没能及时发现端倪,后来又会把自己假象成为谢彦文,猜测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决绝。
答案当然无解,因为他始终做不到为了“爱情”或是为了被辜负,就自绝于万丈红尘,他缺乏这种勇气。
但渐渐地,事情的经过还是让他起了疑心。
皆因李明修来的太是时候,说是看看他有何需要,这理由乍听堂皇,其实根本是多此一举。
——反倒更像是专为来传递某些信息。
他回忆那日在花树下,自己背对着房门,李明修则面朝房门,完全可以看见谁从屋子里走出来。谈话过程中,李明修时而低头喝酒,但余光还是能瞟到门口。明知道谢彦文站在那里,还要把话题引到那个“真相”中去,他究竟意欲何为?
还有一则不能忽略的信息,裴家二爷裴让病危,不日便可能会辞世。
在整件事情中,裴让无疑是真正的受害者。如果他好端端活着,裴家或许会放过谢彦文;但形势突变,裴家再想起“罪魁祸首”,是否还能让他继续逍遥?
而裴谨呢,曾应承过放谢彦文生路,所以断然不会明着下手。然则杀人诛心,这一招却是既保险又实用的。
至此,仝则也告诫过自己,不可脑补太多!只是一切充满了巧合,耳边犹是不断响起裴谨当日的冷冷言辞——谢彦文不能留。
越想越是烦躁,待要再卷一根烟时,游恒已劈手将烟丝全抢了过去。
“有完没完,差不多得了!明天还开门做生意呢,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还记不记得!”
多管闲事,真他娘的聒噪!仝则带着满腔邪火睨他一眼,心里暗骂了一句。
好在他一向克制,心里清楚游恒与此事无关,自然不能由着性子乱发泄情绪。
游恒也适时地放软了声气儿,“早点睡吧,眼下裴府也在治丧,少保最近是千头万绪的,你好歹懂事点,别再给他惹麻烦了。”
仝则漠然听着这话,心头一时暗涌,更加深了他的某些猜测。
院子里忽然脚步声,原本走路轻捷的人,因踩着一地雨水,不由也带出一点轻微地响动。
隔着窗户,仝则和游恒都看清楚了来人。
游恒诧异,“怎么是少保?”
说完蓦地意识到什么,再看仝则面沉如水,似乎脸色比刚才更黑了些,联想起上一回自己的惨痛经历,忙一个箭步窜出,脚底抹油先跑得没影儿了。
裴谨特意在丧服外头加了件宽袍,听闻谢彦文的死讯,他便不想在这个时候勾起仝则任何不快。
进来时,他是一身石青色便装打扮,果然让仝则在晃神间,彻底忘记了裴府此刻也在治丧。
仝则没起身,双腿叠放在一起时间久了,委实有些发僵。抬眸看时,语气僵硬地问,“你来做什么?”
来验收一下成果?要不要干脆把谢彦文的灵牌一并捧到他面前,请他亲自验看清楚?
裴谨站在他身前,望着他的时候,只觉得像是有一层淡淡的迷雾隔在了他们中间。
事实上,打从一进屋,他就闻到了满室烟气。裴谨对烟草并不反感,毕竟军中有此嗜好的人不少,大多数时候营房中又严令禁酒,老兵们也就剩下抽口烟解解乏这一点子乐趣。
而少保大人在与民同乐时,也少不了会从善如流地来上一支。
但绝不会是这种火烧火燎的抽法。看来仝则心情是真的不好,三根烟抽完,眼见鼻尖下头、嘴唇上面的青胡茬又冒将了出来。
裴谨倏然记起,那时仝则被炸晕过去,陷入昏迷梦魇,下颌也曾泛起青茬,落拓中还带了三分凄楚无助。心里一软,刚刚被那句冰冷冷的问话激起的一星不满,瞬间便消失殆尽了。
这厢裴谨缄默着,那头仝则也在沉吟。
怀疑没有证据,说不准只是自己的被害妄想症在作祟,先给人定罪,未免太过主观。何况无论什么时候,都该保持礼貌和克制。
反省过后,仝则勉强撑出一记微笑,“从哪儿来?”
“家里。”裴谨回答,坐在了他对面,“潲雨了,还开着窗户,肩膀上都湿了。”
仝则伸手一摸,果然一片濡湿。回身关上窗户,随口道,“这雨都下了两天了,也不见停。”
说完想起家乡曾有讲头,人故去时天若下雨,便算是好兆头,证明此人为人品性得到老天爷认可,来世投胎定会有个好结果。
希望如此罢,他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叹息。
“谢彦文的事我听说了,望你节哀。”裴谨道,顿了顿,含笑问,“半个多月没见,有没有想我?”
仝则牵牵唇,选择忽略这个问题,“我托李管家呈上一封信,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
“有,”裴谨点头,“我原本也在查,朝中官员有人借贷了国库银子,囤积居奇。你信上说的那个商人,正可以顺藤摸瓜,从他身上查实证据。”
原来他早都知道,这人好处颇多,最要紧一点是会给人留面子,甭管那信是否真有用,反正这话听上去让人舒服,可多少也……透着那么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