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窗外烟花声大作,将他不得已制造出的一点轻响及时地掩盖住了。
而这个动作将将做完,他就听见拉门被推开的一连串声音。
木屐声有些沉重,来人的每一步都走得铿锵有力,听上去像是男人的步伐。
也对,这个时候女孩子都被烟花吸引,能无心于绚烂纷呈的,大概也只有那些冷酷而忠诚的武士。
仝则不由在心里长嘘一口气,如果被孔武有力的职业武人撞见,他猜度不出是对方快,还是裴谨埋伏在外的救兵快,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成为日本武士刀下的亡魂。
沉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仝则眯着眼睛,小心翼翼扒住门缝,随即看见一个武士打扮的健壮男人,腰间斜挂着一把长刀。
那人在书桌前弯下腰,熟门熟路拉开抽屉,正是藏有暗格的那个。然后摸索了一会儿,似乎在检查有没有上锁,半天过去,才又关上抽屉,站在原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异常,才又迈着铿锵的步子走出了书房。
这般谨慎,千姬不在也要来巡视一番,可见暗格里必定藏有不可告人的东西。可惜时间越来越紧了,等到脚步声远去,仝则顾不上喘息,跑出立柜,继续双膝跪地聚精会神和第二道锁博弈。
可能因为回忆起了裴谨是如何用巧劲儿,在一刻钟即将结束时,他终于打开了锁。在一摞摞文件里翻找查阅,在满眼的日文字里,好容易找到了一封用日文和俄文共同签署的协议。
扫过内容,正是他要的东西。仝则急忙整理好文件,尽量码放整齐,让人看不出被翻腾过的痕迹,然后将协议揣进怀中的内兜里。
他用了一场烟火的时间,再度坐回到客厅。窗外安静了,星夜恢复如常。而那些留恋的声音还萦绕不去,年轻的女孩子们在赞美、在叹息,对于那种刹那明灭的繁华,岛国人或许天生就具有更深刻的理解力。
漫天烟火,其实和樱花凋谢时一样,都是于寂灭之前,涅槃出最极致的美丽。
门吱吱扭扭缓缓拉开,是妙子走进来,亢奋过后她的双颊依然泛着红晕,看见仝则还坐在那里,不由有点吃惊,“你可真静得下心,刚才那么热闹,你都没出去看看么?”
这么问,就说明没人没留意过他,仝则心里暗喜,笑着摇头,“我这人做事不能被打断,经年的老习惯了总是改不了。喏,刚刚缝好了,这回扣子准保不会再掉。”
“真是个怪人。”妙子笑起来,走近些看见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可面容明显要比方才显得苍白,“你没事吧,怎么出了那么多虚汗?”
刚才还谈笑风生的人,背脊瞬间僵了僵——他的脸色当然好看不了,因为后背早就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充满了黏腻感,十分的不舒服。
不过冷汗涟涟的模样,倒是给他提供了合适的借口开溜。
妙子似乎想起他们之间那未完的一点点暧昧,踩着小碎步走上前,关切的说,“哪里不舒服,我看看……”
仝则可没有再和她勾搭的心思,顺势把昭君套往她手里一塞,捂着肚子开始期期艾艾,“别别……我,我好像是吃坏了东西,说实在的,肚子都疼了半天了。衣服我缝好了,你……你回头拿给千姬小姐看……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忙着起身,步履蹒跚,看上去颇有几分狼狈。
“等等,后头就有净房,你要不要……”
仝则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痛苦得直弯下腰,别过头,将一抹狡黠的笑掩藏在妙子看不见的地方,“不不,我在别人家实在难以……还是先走了,妙子姑娘,咱们回见。”
他仓皇得拉开门,亟不可待地跑了出去,看背影,还真挺像一个……快要腹泻的人。
第34章
夜色还正撩人,虽是隆冬,却因皇太子庆生,街边树枝上都装点着彩灯,一片火树银花。
仝则上了车,呼出一口气的同时,觉得既兴奋又疲惫——脑子异常活跃,浑身绵软无力,靠在车上,全无心情欣赏外面的盛景。
游恒也不说话,行车有一盏茶的功夫,他蓦地拉了下缰绳停住马,回头道,“少保要的东西呢?”
仝则从怀里掏出那几页纸,递过去时忍不住说,“你怎么知道我拿到了?头先我出来时又不见你问。”
游恒接过去,哼笑了一声,“还用问,都在你脸上了。”
居然显得这么没城府?还是裴谨身边的都是人精儿,仝则随即问,“要去送给三爷么?”
“宴会还没散,少保自有安排。”游恒话不多说,将文书塞进一个卷筒里,然后打了个口哨,瞬间一道黑影落在车旁,他低声交待了几句,那黑影一言不发,只是点点头,随后转身就走,一眨眼就没入了黑夜中。
游恒继续赶车,仝则正兴奋得像只鸡,撩开车帘子,朝周遭望去,“刚才那人躲在什么地方?还有号称三爷派来保护我的人,你说我要真出事,那些人来得及进去救我么,我会不会早就被人劈成八瓣儿了?”
他如此聒噪,游恒实在嫌弃,半晌瞥着他道,“你还不累?那帘子放下吧,汗都没消,小心着凉。”
话是好话,就是忒不解风情,一点不懂体谅一个刚刚经历过大冒险、生死攸关、成功狂喜等等大起大落情绪的人,仝则犹是忽然有点怀念裴谨,倘若他在自己对面,彼此应该可以就这个话题畅聊一番,至少裴谨那种深邃又有穿透力的眼神,光是看着,也能让人心安。